若不是李尋歡大喜在即，何愁都想直接跑路。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得很。憐星邀月為什麼破例出了繡玉谷移花宮？這答案很難猜麼？除了是來抓她還能是為了什麼原因。憐星便罷了，邀月可是個名副其實的宅男——除了那次去南海把她和憐星揪回去，她就沒見過他踏出繡玉谷半步！

好不容易結識一個江湖人物，還是大名鼎鼎的小李飛刀，林詩音亦很合她的胃口，何愁實在是不想缺席對方的婚禮。當然了，講道理，她成功參加的可能性也很大：古代車馬年歲慢，憐星邀月又未必就知道她在這裡——可是，這兩兄弟什麼時候講過道理了！

如果剛剛好在婚禮那天憐星邀月大駕光臨，見到跑路的她正施施然坐在席上被新郎敬酒……媽呀媽呀，何愁搖了搖頭，将腦海中的小李探花三尺高的墳頭草打散，同時暗罵自己烏鴉嘴。

她實在沒法做決定，做不到一走了之，又不敢真的久留，隻好戰戰兢兢地拖一天是一天。

陸小鳳他們見她表情不對，追問了幾句，都沒得到答案。四條眉毛為此抓耳撓腮，卻死活撬不開她的嘴，隻能不甘心地安慰她，“若有什麼需要幫手的，盡管來找我。”

何愁心想四條眉毛的靈犀一指能不能擋下邀月的劍？沒準還真可以，陸小鳳可是成名多年，在武俠世界鼎鼎大名的小鳳凰！她很想慫恿他幫忙，轉念一想要是出了差錯呢？四條眉毛還是在同一張臉上好，若是分開那就是地獄笑話了。

她懷着滿腹心事去看林詩音試婚服。

林詩音的婚服是她自己繡的，花樣精美，圖案栩栩如生。何愁小心翼翼地撫摸，指下凹凸不平，難以想象這是一針一線地縫出來的，“這要花費多少心血，多少時間？”她情不自禁地感歎。

“已經記不清了，”林詩音溫婉一笑，“隻是記起表哥時便繡上兩針……斷斷續續就這樣過了三年。”

說到“三年”時，縱使是林詩音，語氣也難掩惆怅傷懷。三年不夠一個俠客浪迹天涯，三年不夠江湖幾場血雨腥風，這三年卻又填滿了林詩音的少女時光。第一次拿起繡針時她還那樣生疏，三年之後她已經能繡出漂亮的鴛鴦戲水……

“這是給表妹的，”她拿出了一面手帕，遞給了何愁。

何愁接過來展開，她本以為林詩音會在上面繡蝴蝶紅花，山茶浪漫，但沒有。林詩音給她繡了柄劍。

她有些不好意思，絞緊了手中的帕子：“嬷嬷隻教了我繡鴛鴦牡丹，沒有教過我繡這些。但我想給表妹繡一把劍，我想你更喜歡這個，對嗎？”

何愁說當然，把它貼身放好，問她為什麼要送給自己這個。

“表妹那天想要開解我，我知道的。隻是我太膽怯了，我……我，”林詩音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想，現在的生活，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已經夠了嗎？”

“夠了的。我從小寄人籬下，沒有人告訴我孤身一人該如何闖蕩江湖，嬷嬷隻教了我分辨布料的好壞、首飾的規格和佩戴場合、不同的客人要分到不同的院子裡住。從來沒有人教過我該怎樣在江湖中活着。”

林詩音抓住了何愁的手，她感受到她脈搏的顫抖，她的聲音平靜地接受了事實：“我本來以為就這樣下去也好。我總要嫁人的，表哥不可能虧待我，哪怕他不娶我，也不會讓我所嫁非人，我以後的日子隻要好好地分辨布料、戴着首飾、安排不同的客人到不同的院子裡住就可以了。我本來以為就這樣下去也好。”

“可是我遇見了你。”

林詩音再一次對上了何愁的眼睛。她真的很喜歡她的眼睛。人類的眼都是差不多的構造，眼皮、眼白、瞳孔，連顔色都是大差不差，但何愁的就是不一樣，完全不同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林詩音一開始覺得它像花園裡的清晨水露，後來覺得像照徹流水的日光，肆意、強大、漫無顧忌地湧向天地，讓人看一眼都心生豔羨，要忍不住地流眼淚。

“你讓我知道江湖是什麼樣的，讓我知道一個女人如果不嫁人，還能有什麼樣的路走。我好羨慕你……對不起，對不起。”

她短促地說了兩聲“對不起”，眼淚就流了下來，到底是對不起何愁還是她自己啊？她一個勁兒地道歉：“可是我不能走這條路……我做不到的。”

何愁慌得手足無措，去抹她的眼淚吧怕自己粗手粗腳，坐着不動吧又好像太絕情。她全沒有這樣的經曆過：讓她帶人去打怪輕輕松松，可她又沒學過怎麼安慰人！

林詩音察覺到她的無措，忽而破涕為笑了。

她抓緊了何愁的手。

“所以，我為你繡了一柄劍，表妹，你還要去闖蕩江湖，對嗎？你就做那柄劍，就這樣一往無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