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聽了，十分歎服：“不想天下竟還有這般奇物！姑娘真是仁心，給他們留了一條性命。”

他看着何愁發白的臉色，又好似想到了什麼：“姑娘可是未曾見過……屍體？”

何愁之前，李尋歡已殺了五六人。他的飛刀極準，死者喉間一點血，除此外身上幾無傷痕。但死人就是死人，和活人不同的。普通女子見了屍體，定要為那蒼白如死的皮膚而驚吓。

何愁搖頭：“我沒事，我隻是有點暈車。屍體的話，找個辦法處理了吧，扔在這裡總是污染環境的。”

她當然見過屍體了。憐星和邀月并不是平和的性子，移花宮常年靜默至死，弟子仆人都不敢發出聲音，就是生怕宮主怪罪他們——哪怕最輕的罪，換來的也都是死。

在這種環境下過了十年，屍體倒在何愁腳下，她都能面色不改地喝茶。

隻是這十年，憐星邀月對她可謂是滴水不漏，她也沒遇到過什麼危機。哪像今天，何愁武功稀疏平常，被追着砍的時候她真想仰天長嘯，誰被砍誰知道，電鋸驚魂也不過如此啊！

她這麼說了，李尋歡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追問，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姓李，名尋歡。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叫我花——”

何愁正想回答，突然想起憐星邀月發現她不見了，遲早會出谷找她。她給自己打響名号，豈不就是給他倆樹靶子？

她果斷改口：“花——華山小青龍！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秋和！叫我名字就是了。”

她在移花宮用的名字是“花何愁”。何愁是她的本名，後來憐星邀月硬是給她冠了個姓氏。把“何愁”二字轉換、諧音，就是秋和了。

她笑道：“李大哥，請多指教。”

李尋歡的表情有些複雜。華山小青龍？……沒聽說過華山上有人玩蠱。他看得出來，面前的姑娘想來是不願露名揚威，這名字八成也是假的了。

他不是戳穿人的性子，因此很快笑着抱拳：“今日之事，全賴秋姑娘出手。還有這位——”

他把目光轉向一旁的青年。适才他看得清楚，這青年是有意來助自己，不過何愁動手飛快，他還未入場，就已結束了戰鬥。

持槍青年落落大方地抱拳：“在下龍嘯雲。說來見笑，未曾出力，李兄無事便好。”

李尋歡？龍嘯雲？

何愁算是知道自己亂入了什麼場景了。感情這是小李飛刀落難、龍嘯雲出手相救，二人結拜為兄弟的契機！

她橫空出現，倒是打亂了原本的世界線。如今的龍嘯雲對李尋歡沒有救命之恩，頂多算是仗義的過路者——如此一來，往後的劇情還會循規蹈矩麼？

何愁起了玩心，她樂呵呵道：“你有心救人就已勝造浮屠，李大哥，我們劫後餘生，為何不與龍兄弟一起飲一杯酒？”

話語間隐隐将李尋歡和自己劃成了整體，龍嘯雲也成了無關人等。

李尋歡死裡逃生，自然無有不可。收拾了屍體後，他看了一眼仍然頹喪的大漢們，頗有幾分躊躇，何愁善解人意道：“此蠱作用後無法回轉，今後他們再無殺人之心，自然也就不可能害人了。就讓他們走吧。”

這一處理極合李尋歡的想法，他笑着抱拳道：“還是秋姑娘想得周到！請，今日痛飲，不醉不散！”

他把何愁當成了行走江湖的女子，飲酒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何愁微微颔首，兩人并着龍嘯雲離開。隻是遠去之前，她不準痕迹地回首看了一眼那些大漢。

——她不殺他們。

可是他們的仇敵，竟會任由他們海闊天飛不成？

有時候不殺人，也是一種殺。

、

繡玉谷，移花宮。

往日就已十分靜默的移花宮，今日是更為恐怖的死寂。前院之中，除了兩道身影外，其餘人都跪伏在地，額頭恨不得就這麼黏住了地面。

憐星的脾氣這些年是變好了的。何愁不太喜歡見血，他自然也顧忌前者的心情，邀月對忤逆自己的人極恨，移花宮中卻連敢擡頭看他的弟子沒有，他出手的次數和憐星一般變少了，移花宮竟然“和樂融融”過幾年。

直到這一刻，所有人才知道，他們不是不出手，而是收斂了爪牙。——前提是他們的劍鞘還在身邊。

移花宮弟子甚至不敢彼此對視，在威壓之下瑟瑟發抖。邀月的明玉功修到了第幾層，沒人知道，他此時氣息外放，有的弟子扛不住，竟要吐出血來。

邀月原本在沐浴，憐星闖進來時連門都沒有敲，沒等他動怒，憐星臉上少有流露出的急切鎮住了他。

憐星道：“她不見了。”

這個“她”指的是誰，是不言而喻的。

移花宮上下馬上被調動起來。搜尋各個角落，包括常見的不常見的地方，何愁去過和沒有去過的角落。但把整個移花宮都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有何愁的半個影子。

她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是被人掠走，何愁絕對能留下線索。她武功戰五渣，腦子卻是一等一的靈活，早年能在憐星和邀月手中讨好絕不隻是運氣——她有得是達成目的的本事。

他們什麼都搜不到，隻能說明她是自己跑的。

想起何愁那張令人移不開眼的桃花面，她能言善辯的那張嘴，再想想她一個人出了江湖，将會帶來多少狂蜂爛蝶……憐星的聲音森寒得毛骨悚然：“她跑了。”

邀月長發未束，外衫松垮，他似乎已恢複了往常的冷淡，聲音卻比憐星的還要叫人膽寒發豎。

“查。最後一個進過她房間的，最後一個見過她的，往日和她有來往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那張常年冰霜寒蓋的面孔上，居然出現了一個扭曲的笑，邀月的笑聲全無聲息，唯有憐星知道他此刻心中沸騰的水正在滾燒，因為他們是一樣的，一樣地……

憐星笑着說：“查不出來的，全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