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長子,卻沒能給老陸家留後,因着覺得虧欠,他從未抱怨過什麼,可他的隐忍,換來的是什麼?
他早就該帶着媳婦閨女離開。
他是不可能再往外掏錢的,他拽住了滿臉愁容的媳婦,對女兒說:“那就不要了,先湊合過吧,現在是夏天,不要褥子和涼席也沒事,等小北好了,咱去供銷社買新的。”
那句買新的,讓田桂鳳又想起被他們撈走二百多,簡直殺人的心都有,一雙眼睛更似淬了毒。
陸小言将自己屋裡的床單和被子直接卷了起來,看到田老太吃人的目光,她說:“這一床可不是你們用完不要的,是小北哥找人做的,沒花家裡的錢,我必須帶走。”
爹娘那一床,還真是老兩口用了許多年的,直到他們添了新的,才将破的給陸大山,破爛成那樣,陸小言也瞧不上。
留下就留下。
陸小言直接裹好,一疊,放在了糧食袋子上,怕田桂鳳氣不過,伺機使壞,陸小言對王月勤說:“娘,你在這兒守着吧,看管好小北哥,他們要欺負人,你去喊大隊長,我和爹先把糧食和被子運過去,去打掃一下衛生。”
新家在村子西頭,按輩分陸小言得喊原房主一聲爺爺,他去世是村裡人合辦的喪事,陸小言還來過他家,隐約記得面積挺小,除了竈房,就兩個單間,怕打掃衛生弄髒被子,陸小言隻将小推車推進了門口,沒往裡推。
進去後,陸小言不由怔了怔。
院子裡好幾個人正在打掃衛生,是大隊長的三個兒子、兩個兒媳,連李奶奶也在,正舉着雞毛撣子,清理屋裡的蜘蛛網。
陸小言半晌說不出話,還是陸大山先開了口,“大娘,你們咋來了,大熱的天,又幹了一上午農活,趕緊回去歇息一下吧,我們自己打掃就行。”
他同樣感動,分家時沒哭,離開家裡也沒哭,這會兒眼窩卻一陣酸澀。
李奶奶笑道:“人多力量大,你們還得給小北看病,都是鄰居,大忙幫不了,搭把手還是可以的,廚房收拾得差不多了,老大、老二你們一起幫大山把糧食搬進去。”
院子荒廢了四年,裡面還長了草,老大老二正在除草,她一聲令下,兩個漢子就放下手裡的活,幫着搬糧食去了,老大瞥見車上的糧食,啧了聲,“上個月不是剛分了糧食,咋就給你們六袋?這也不夠半年的口糧啊。”
家裡四口人,這點糧食自然不夠,陸大山聲音略有些苦,“到時再想法子吧。”
有人幫忙,速度快了許多,幾個又都是幹活的好手,等陸大山和陸小言回去将傅北拉來時,院子已經打掃得差不多了,他們還得趕着去上工,連口水都沒喝,就離開了。
走到門口時,李奶奶敲了一下腦袋,“瞧我,差點把正事忘了。”
她從兜裡掏出一疊糧票,說:“這些票,是洪均讓我帶來的,你們去省城時,吃喝啥的都要票,家鄉的票到了省城都不能用,喏,這些票是洪均之前特意找人換的,原本還指着三小子去省城參軍,他不肯去,這些票就捏手裡了,還沒來得及用,你們先拿着用吧。”
陸小言原本還想去縣城換點,沒想到大隊長竟讓李奶奶拿來這麼多,足夠他們幾天吃喝了。
陸小言再次道謝,“李奶奶真是謝謝你們了,你們的恩情我會銘記在心的,等攢夠了票,我就還你們。”
等他們走遠後,裝了三天的傅沉睜開了眼睛,他那雙漆黑的眸,落在了陸小言身上,這幾天他雖然有些虛弱,大多時間都在睡覺,對外界的事也并非一無所知,尤其是分家時她的表現。
一個人不可能變化這麼大。
會是她嗎?
他都能穿來,她提前一步過來,也是有可能的吧?傅沉骨節分明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些。
王月勤先看到他睜開了眼睛,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撲到了他跟前,“小北,小北。”
陸小言一扭頭,也對上了他深邃的眸。
她連忙上前一步,捂住了王月勤的嘴,将她那句“小北,你總算醒了”捂在了嘴巴裡。
陸小言噓了一聲,小聲說:“娘,你别太激動,才剛分了家,要是讓奶知道小北哥醒了,來鬧咋整,既然分了家,咱就過自己的小日子,不能再回去遭罪了。”
王月勤也捂住了嘴,忙不疊點頭,幾乎要喜極而泣。
傅沉的目光仍落在陸小言身上,準确地說,是落在了她口袋裡,從這個角度,能瞧見泛黃一點紙張,是分家協議。
他隐約聽到大隊長讓她簽了字。
筆迹不比旁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寫字習慣,沒那麼好僞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