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建良卻皺着眉,點上了焊煙,他比老婆子清醒點,自然知道小兒子和小兒媳都是愛偷懶逃滑的,日後如果跟着他們,肯定啥都得幫襯,日子不會太舒坦,可大兒子又非得借錢。
要真是借五百塊,單靠他地裡刨食,十年能還完,都是好的。他也清楚,老婆子不可能幫他還,要是能用分家吓醒他們,也是好事。
中午吃飯時,兩人壓根沒回來,趁大家中午在家時,又一家家的去求,一中午跑了二十三家,有一多半都借了錢,有些個心軟的,同情傅北的還主動多掏了兩塊,當然也不是每家都借到了,有兩家一聽借錢,直接将他們攆了出去,還有幾家抹不開面子,給拿了一把菜,一碗糧食。
村裡各家各戶離得很近,消息傳得也快,都知道了田桂鳳不肯給傅北治病的事,想着鄉裡鄉親的能幫就幫幫,不等兩人上門,就拿着錢來到陸家,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人,一中午,陸小言迎接了五撥人,有傅北的朋友,斜對門的嬸子,跟她奶奶吵過架的崔奶奶,就連賣豆腐的秦奶奶都拿來三塊。
真真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鄉下就是這樣,誰家有個紅白喜事,關系親近的都會送錢,這主動送的,說起來都算是白給的,就算不還,也說的過去。
田桂鳳隻覺得不可思議,不明白咋有這麼傻的人,這錢鐵定打水漂,老大一家能還上才怪,他們竟還巴巴送上門來,一群腦袋被驢踢的蠢蛋。
陸小言心中卻暖烘烘的,有那麼一瞬,甚至有些後悔,讓傅北裝暈,害得大家跟着擔心。他們節儉摳門,說話嗓門大,一個窩窩頭都恨不得吃兩頓,可他們也吃苦耐勞,淳樸善良,是一群再可愛不過的人。
她親自将他們送出了門,秦奶奶還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也别太擔心,小北那孩子肯定會沒事。”
陸小言點了點頭,正想去找找爹娘,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一段時間不見,肚子竟然又鼓了起來。
是趙大妞,隔壁生産大隊的,也是原身的同學,她去年八月份已經生了對雙胎,今年年前竟然又懷上了,她也才不過十九歲,性格挺開朗的,嫁來三年已經跟鄰居們都混熟了,不過陸小言是個内向姑娘,沒啥朋友,所以兩人不算多熟悉。
趙大妞個頭高,眉眼如刀,比尋常女孩,多了絲英氣,結婚後,顯然沒少幹農活,被曬得有些黑,此時黝黑的臉上,有些難為情。
走近後,她才咳了一聲,說:“我替我婆婆道聲歉,她說話一向跟放屁一樣,突突突隻圖自己痛快,啥都不管,你們别跟她一般見識。”
剛剛陸大山和王月勤去她家借錢時,她婆婆二話不說,将人攆了出去,還說傅北死了就死了,陸大山有那個錢,還不如重新娶個會下蛋的,自個連兒子都沒有,對一個外人倒是上心,要多難聽多難聽。
說完,趙大妞從兜裡掏出一疊錢,一把塞給了陸小言,都是一毛的,五分的,足足四塊六,是她全部的家當,“這是我自己攢的錢,雖然不多,有一毛算一毛,你先拿着用。”
塞完,不等陸小言反應,就扶着肚子離開了。
陸小言心情複雜,忙追上了她,“謝了,我會盡快還的,你慢點走。”
陸小言幹脆送了她一程,順便去找了一下陸大山和王月勤,兩人剛從陸星家出來,手裡捏着五塊錢,兩人眼睛都腫着,也不知哭了多少場。
陸小言清楚,爺奶已經有了分家的意思,忙将人勸了回去,“爹娘,身體最要緊,總得吃了飯,再繼續借,你們要是累暈了,小北哥咋辦。”
回家後,陸小言去熱了一下毛巾,打算讓他們敷敷眼。這邊剛擺好毛巾,那邊田桂鳳就已經将他們喊到了自己屋,陸小言拿着毛巾也跟了去。
田桂鳳已經黑着臉開了口,“老大,我再問你們最後一次,非要借錢,去省城給傅北看病是吧?”
陸大山紅着眼睛點頭,聲音也帶着氣,“小北是我養大的,就是我的孩子,要是借不夠,我就是去賣血,也要給他治病。”
倔得跟牛犢子一樣。田桂鳳搞不懂她怎麼生了這麼個蠢兒子。
陸建良也被他眼中帶氣的模樣氣到了,懶得再浪費口舌,直接說:“既然你們非得借錢,那就分家。”
本以為兒子會求着别分家,誰知道兩人也就懵了一會兒,緊接着就幹脆點了頭,“那就分,分開後就不用拖累二山了。”
田桂鳳瞅見他這樣,就覺得來氣,知道拖累人,還借錢,腦子蠢死了,她說:“二山,你去将大隊長喊來,讓他做個見證。”
陸建良歎口氣,也沒阻攔,既然如此,索性劃清界限。
大隊長很快就來了,見他們要分家,并不驚訝,陸大山借錢的事,他自然知道,他也挺同情傅北,直接讓老婆子拿了五塊,田桂鳳什麼脾氣他心中清楚,咋可能吃虧,分家是必然的。
陸大山一家子這些年過得也挺慘,能分家,未必不是好事,他拍了拍陸大山的肩,對陸建良說:“叔,你們想咋分?”
陸建良抽了一口焊煙,坦誠說:“老大一家堅持要借錢給傅北看病,開顱不是小事,說不得整個家都會被他拖垮,不分的話對老二一家也不公平,我和老伴已經商量好了以後我們就跟着二山住,所以房子歸二山,老大一家搬出去住。”
陸大山有些驚訝,原本還以為分家是弟弟提出來的,兩小口想分出去單過,沒想到父母也要跟着他。
他是長子理應讓父母跟着他,可想到這些年媳婦和閨女所過的日子,又說不出其他話。就算把房子歸老二,需要搬出去,他也願意,他幹脆地點了頭,“中,那就這樣。”
真到了這一刻,陸老頭還是有些不好受,總覺得一分家,家就徹底散了,怕以後受連累,他還是開了口,“家裡的鍋碗瓢盆不值幾個錢,鍋就留給二山,你們帶走自己的碗筷和臉盆就行,把廚具給二山留下,至于糧食,就按人頭分吧,剛分了糧,家裡有十六袋,你們人少拿走六袋吧,老二家也占不了多少便宜,以後養老不用你們管,算扯平了。”
陸大山繼續點頭。
劉蓉說:“既然大哥沒意見,那咱們就簽個協議,以後房子歸我們,我們負責養老,大房徹底分出去,以後欠了錢,和我們沒關系,大隊長,你是見證人,就由您來寫協議吧。”
見兩個老人都沒提錢的事,爹娘也沒想到這一點,陸小言幹脆開了口,“爺奶,我們搬出去的話根本沒地兒住,租房也得花錢,還要給小北哥看病,他之前做工,一個月工資二十一,兩年多的工資全給了你,一共五百多塊錢,零頭就不算了,還有五百呢,既然要分家,這筆錢你總得拿出來吧。”
大隊長也覺得他們不地道,分個家還藏着掖着。
田桂鳳剜了她一眼,“就你事多,錢早花完了,一分沒有,我還沒管你要錢呢,去趟醫院要走二十,剩下的錢呢?”
陸小言扣掉四塊的布料錢,将剩下一塊四,拿了出來,“縣城開支大,吃喝醫藥費啥都要錢,就剩一塊多,才兩年,你那五百真沒了?那我找到的,就都歸我了。”
說着走到了床頭,彎腰将手伸到了床底下,從床闆底下摳出個圓鼓鼓的臭襪子。
田桂鳳頓時急了,根本沒想到這死丫頭竟然知道她把錢藏在了哪兒,怪就怪以前沒把她當個人,好多事都沒防着。
她伸手就去搶,一不留神扯開了襪子,一張張十塊的大團結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