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比賽是兩點半開始，餘栎沒有那麼早，他的八百是四點，一千五是四點半，那時候天氣會涼快點。

他們現在坐在操場上，餘栎頭上罩着一張卷子，剛剛王燦拿過來的一把遮陽傘沒一會兒又被劉碩征用了。

兩點多的太陽正是毒的時候，學校變态起來也是很毒，教室門鎖上不讓進，寝室樓鎖着不讓躺，小賣部現在也還鎖着不讓進去吹風扇，就是硬逼着他們在操場上曬太陽，美其名曰強身健體，偌大個操場連個遮陽的地兒都沒，唯一靠着學校圍牆有樹蔭下面還是田徑比賽的場地。

餘栎頂着卷子看天，太陽太刺眼又看不下去。他低頭揉揉眼睛，這種惡劣的環境他心都懶得慌了，隻想快點跑完拉倒，明天沒比賽了他就在林怿瑤的小黑屋裡躺一天。

不對，明天他還要跑一場接力，不過那應該是最後一場比賽，還能躺半天。

“你都不嫌曬？”餘栎眯着眼看着什麼遮擋也沒有在太陽下沐浴陽光的林怿瑤。

“天生的，不怕黑。”林怿瑤這話很賤，惹得裹了個長袖的王燦想打他。

劉碩不知道又從哪裡冒出來，臉上挂着汗，對依舊坐在草地上悠哉的胡飛揚和林怿瑤說：“你倆是一點都不看時間表？八進四要點名了兄弟們。”

胡飛揚和林怿瑤才懶散地爬起來往籃球場走，餘栎本來也打算過去，劉碩拉住他讓他不要去了，等下八百也要準備了，到時候又要到處跑着找人。

“你先去熱身啊。”劉碩安排好他就跟着打籃球的跑。

餘栎看看時間，三點多了，離八百開始還有半個多小時，還得提前十五分鐘過去點名，時間差不多，他就自己留在操場上熱身，本來坐了一圈人現在就剩下他一個，他還真是孤單。

他在草地上跳跳，為了這個運動會他這一個星期都在跑步，肌肉和筋都開了，腿上的感覺不錯，過了會兒他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往他這邊走，不用看臉他就知道是馬彥濤。

高一的時候他跟馬彥濤也沒什麼交集，頂多就是一起跑過一百的不怎麼熟的同學，他們當時也跑了接力，馬彥濤最後一棒，餘栎第三棒，結果被第二棒的胡飛揚終結了比賽。

“餘栎，你今年沒跑一百？”馬彥濤過來問餘栎。

“嗯，八百和一千五。”

“你這報的，”馬彥濤哼哼笑了幾聲，笑他比賽報得傻，哪個正常人八百和一千五一起跑的啊，當然他也沒說，就說“我也一千五，那等會兒見啊。”

餘栎跟他擺了擺手，剛剛被太陽照得沉悶的心又有點慌。

熱完身他自覺去點名處，正好離比賽還有十五分鐘一分都不差，劉碩看到餘栎臉上是說不出的滿意，從裁判那裡拿了個号碼牌給餘栎别上：“要是他們都跟你一樣省心就好了，我這一天全在操場上到處跑着喊人了。”

餘栎低頭掀起胸口前面的号碼牌，如此飽經風霜，不知道被多少别針紮過，都快掉渣了。

八号，可真巧。

“六号讓人搶走了，這個也行，”劉碩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瓶水擰開遞給餘栎，“喝點水嗎？”

餘栎搖搖頭，他賽前不喝水。

“班長，我跑一千五的時候你也給我拿這個号吧。”餘栎捏着号碼牌的角對劉碩說。

“行，我給你搶。”

餘栎是第一場，最外側的賽道，等賽道清空之後餘栎就過去賽道上做準備。

這個賽道很好，他平時跑步跑的都是最外側，比較有親切感，他蹲下把鞋帶緊了緊，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掃了一圈，認識的沒有幾個人，興奮着給他加油的隻有劉碩一個，後面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個班裡的同學，林怿瑤不在，胡飛揚不在，王燦上午說的啦啦隊也不在。

他的孤獨感又翻上來了，餘栎甩甩頭想抛掉自己的矯情，八百而已，快點把那兩圈跑完，然後準備一千五，那裡才有他這次比賽的目标。

他吐了一口氣，做好預備動作，認真等着裁判的槍聲。

‘砰’，一聲槍響，餘栎瞬間發力沖了出去，他的腿部肌肉狀态很好，起跑節奏也很好。

一圈之後他在第一名，速度還能繼續加快，這一場裡沒有能和他比的人，但是他得在最後一圈使出全力才能在總成績上拿第一。

餘栎覺得喉嚨微微有些泛甜，不過還在可控範圍内，他路過籃球場匆忙瞥了一眼，那裡的籃球賽如火如荼，隻是他沒有多餘的閑心去找籃球場上的八号，他隻看得到自己胸前的八号緊緊貼在胸口上。

操場上多了不少人給他喊加油，他聽到劉碩的聲音了，還有班裡來圍觀的同學，他繼續發力沖刺最後的一百米，第二名已經被他甩開幾十米，他毫無疑問第一個沖過終點線。

餘栎還沒站穩劉碩就撲了上來，給他一個大大的熊抱：“你可是咱班第一個冠軍！”

餘栎剛停下來臉漲得通紅，鬥大的汗珠瞬間密密麻麻就布滿整張臉，他一張嘴風就往肺裡灌，他不敢大口呼吸，肺如果疼起來一會兒的一千五就全完了，他就緊閉着嘴，努力用鼻子吸氣，劉碩以為他很難受，嘴裡沒完沒了的問他怎麼樣好不好哪裡不舒服，餘栎伸手把他推開，示意他不要說話。

他沒敢停下，一直順着操場在走，順便看了剩下三組的比賽，最後一組比完他覺得穩了，氣兒也喘勻了，就開口對一直跟着他的劉碩說：“班長你去看看成績。”

劉碩聽完就跑了，餘栎自己慢慢往起跑線走，那邊圍着一群人都是等成績的，等他快走到地方就看劉碩從裡面沖出來跳着鉚足了勁朝他喊：“餘栎！第一！第一！”

餘栎笑了，拿第一他自然是高興的，學校廣播也開始公布成績，他還沒聽到他光榮的大名就又被叫去一千五的點名，走過去之前他看了眼球場，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看胡飛揚甩手的動作就知道在罵人，他眯起眼看了看比分，好像很焦灼。

劉碩真的把八号給他搶過來了，餘栎把号碼牌别上，他剛剛跑了個第一，班裡原來在操場上坐着的一大半人都過來看他，甚至還有些是分班之前高一的同學，雖然他也不确定人家是來看他還是來給自己班加油的。

“你剛跑完八百就跑一千五啊？”裁判老師點名的時候看着餘栎有些吃驚。

“是。”餘栎說，他知道這時候他的臉還是紅的吓人，脖子胳膊也是紅的，說不定連眼都是紅的。

他跑步一直這樣，一旦跑快了就渾身發紅，老師可能會怕他跑着跑着猝死。

“那你跑的時候注意點，别硬撐。”

果然，餘栎笑着沖裁判說謝謝老師。

一千五隻有兩組，他和馬彥濤是一組，更巧的是他們還挨着，他是八，馬彥濤是六。

餘栎已經看開了，他手裡有一個第一，這場能跑第幾無所謂，反正也沒人看他，但是他至少要咬死馬彥濤，不能讓他赢得那麼輕松。

他在開跑前活動了一下小腿，剛才的八百把他的肌肉徹底激活了，隻要心肺功能跟得上或許能比八百的狀态更好。

一千五的起跑沒有八百那麼緊張，餘栎聽見槍聲控制了腿部的發力，跑出去和馬彥濤是并列的，他們都沒有開跑往前沖，隻是進了内道之後保持在第一梯隊。

餘栎的呼吸已經調整的很穩了，不過八百還是有影響，他跑的第二圈就感覺氣管開始難受。

他在馬彥濤後面跟得很緊，之前沖出去的人第二圈就已經落在後面了，第一梯隊隻剩下三個，餘栎排第三。

馬彥濤也在咬着第一，餘栎在轉彎的時候看到了第一名的跑步狀态，看得出這個人跑步姿勢極不規律，大概已經極限了，這麼說剩下的就是他和馬彥濤的比賽，赢了就完成他的小目标順便可能拿個第一，輸了就屁都不是。

餘栎咬咬牙攥緊拳頭，把嘴張開呼吸，他知道他一旦張嘴就意味着跑完他可能肺會直接把他疼成個死人，但是僅憑鼻子呼吸已經支撐不住了。

第一名已經在剛才的轉彎那裡被他們超了，餘栎打算再跟半圈，剩下最後四百米的時候嘗試超馬彥濤，他現在的狀态不是很好，肺和氣管火辣辣的疼，唯一好的一點可能就是汗沒有在他臉上胡亂的淌。

他在比賽前從去凳子上拿了那個鮮豔的橙色發帶，八百的時候他沒有帶，因為他對八百一直就沒有什麼特别的期望，可是現在有。

他隻覺得渾身無比燥熱，太陽穴跳地兇猛，喉嚨裡腥甜味兒一股一股往上湧，跑到這種程度他已經自動屏蔽了周圍人的喊聲，給他加油的給别人加油的都不重要，他眼裡就隻有馬彥濤那個背影，他一定要超過去。

前面的彎道越來越近，過了彎道之後他就要開始超了，餘栎往旁邊移動，結果馬彥濤在前面突然叉起腰，胳膊直接擋到他的胸口，餘栎沒有超過去，被擋了一下肺猛地一疼，之後馬彥濤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甚至在加速，餘栎再想超就要偏移将近一個跑道的距離，那樣太難了。

他現在都能在無比嘈雜的操場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氣聲，這證明他的喘氣聲實在太大，馬彥濤說不定也能聽到，知道他現在多狼狽。

餘栎在心裡把能想到的所有髒話罵了一個遍，他剩下的機會不多了，高一隻差了一步，這次如果輸了還是那一步，他用力蹬地挪到旁邊的賽道，錯開馬彥濤的背影，他遠遠看到了王燦，她和袁菲菲一起朝她揮着胳膊。

他咬牙使出全力，馬上跑到籃球場那邊的時候突然看到林怿瑤穿着那個紅色的球衣從球場裡沖到跑道旁邊，餘栎從他身邊掠過，聽到林怿瑤那聲響亮的‘餘栎！加油！’。

餘栎覺得自己要死了，他好像已經感覺不到累和疼，身體早就麻木了。

看到林怿瑤那一瞬間是開心的，他想快一點再快一點，幾秒鐘就和馬彥濤并排，然後超了一隻腳，隻剩下不到一百米了，馬彥濤也在加速，可是餘栎在玩兒命，那一隻腳他就是死也不會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