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霖秋剛上前幾步,上官樂于竟突然向他下跪磕頭,“對不起......都怨我,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對不起......”
他當即俯身拉住上官樂于,讓對方擡起頭來同自己相望,“你沒有錯,你也不必同我道歉,林不逑把你的事都跟我說清楚了......但你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難道不能說明你的能力嗎?”
“就算當初的折桂人是我,你依然可以靠自己闖蕩仕途,所以你什麼也不欠我,這些東西都屬于你啊。”
狼狽的人已經歇斯底裡,“不,你會比我......做的更好,是我不配......”
單靠語言已經不能安撫被愧疚吞噬的人,于是蕭霖秋輕輕抱住上官樂于,他的聲音溫柔又平緩,“你若想哭,便哭個夠,你不妨這麼想,若是讓現在的我去從官,我恐怕遠不及你的才能,你也不一定能做好我的事情......好在如今你我都已擔起應有的責任,你為百姓,我濟天下,我們互不沖突,至于曾經的恩怨,就讓它湮沒在過往。”
“我從未怨過你,相反,我支持你所有的決定與道路,但你萬不可被自己困在過去。”
蕭霖秋知道,上官樂于的愧疚早已化為執念,這并非是靠他三言兩語就能消解的,解鈴還須系鈴人,他隻能把話說到這裡,剩下的就要看對方能否跨過這道鴻溝。
把上官樂于送走後,蕭霖秋隻身前往祖墳的位置,他要把生的希望帶給逝者。
他先是把自己的墳墓挖開,破碎玉佩被攥在手心的刹那,某些不屬于他的記憶迅速湧現于他的腦海中。
周遭屍橫遍野,血水長流,蕭霖秋的視線很模糊,他僅能感受到這副不屬于自己的身體正傷痕累累地趴在地上。
下一刻,視角緩緩往上移動,他看見一名身着白裳、耳戴流蘇配飾的異瞳男人,對方正直勾勾地凝視着他。
“哼——區區幾個毛頭小子,居然妄想合力斬殺于本尊,就算你們對自己萬分自信,也抵不過現實的殘酷。”男人轉身的霎那,又補充一句,“而本尊要做的,就是讓你們認清現實。”
随着熟悉男人的離開,蕭霖秋能感知到這具身體的少年還在努力延續生命,最終他的意識被彈出的瞬間,忐忑不安的心才慢慢落下。
他用雙手握緊破碎的玉佩,嘴裡低喃喃道:“還活着......活着就好。”
天色逐漸沉下去,蕭霖秋悉心擦拭掉座座墓碑上的灰塵後,又将腳步停留在蕭年的墳墓前,他神色恍惚地跪下身,靠在冰涼的石碑上,就如同靠在蕭年的肩頭一樣。
蕭霖秋不知道是多久睡着的,他隻知道悲傷快要把自己吞沒,就像墜入無望的深海。
朦胧的夢境裡,有道暖黃的光芒,指引他不斷往前。
光芒的盡頭忽然乍現一道白光,蕭霖秋下意識擡手捂住雙眼,一些熟悉的聲音緩緩回蕩在耳畔,他立刻垂下手,木讷地看着似曾相識的場景。
他現在正立在家中的走廊前,院子裡坐滿賓客,他們投來慈祥的目光,就在蕭霖秋不知所措時,母親柔和的聲音從右側傳來,“小秋,今日是你的生辰,怎麼還四處亂跑呀?”
蕭霖秋立刻低頭看向變小的自己,然後又轉頭看向迎面走來的女人,他有些不确信地喚道:“......母親?”
女人笑着俯下身,在他的發頂輕揉幾下,“我們小秋是又長大了麼?以前你見不着我,就會大哭一通,現在變得如此乖巧,竟叫我有些不适應。”
話音未落,蕭霖秋猛地撲進女人的懷裡,對方雖不明所以,卻也順手拍打他的背脊。
他現在不敢說任何話,因為他怕自己一開口,眼淚就會不争氣地流下來,母親也會擔心他。所以他隻能貪戀最後的溫度,以撫内心的思念。
他們兩人相持許久,女人溫柔的聲音再度響起,“小秋,你現在去書房把哥哥找來,好不好?”
蕭霖秋不舍地回身,朝女人點點頭。
他快步跑至熟悉的書房前,叩響門扉許久,也不見裡面的人開門出來,索性他淺喚一聲哥後,便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
眼前又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等蕭霖秋再次睜眼時,他的身體已經變回原來的模樣。
正當他猶豫是否離開時,一道日思夜想的聲音立刻傳進他的耳中,“你是哪位?”
聽到蕭年聲音的刹那,蕭霖秋的心止不住地顫抖一瞬,他忙不疊轉頭看向立在桌案前的人,對方青絲依舊,遠比他們分别時還要年輕。
他用沙啞的聲音說:“哥......是我啊,我是蕭霖秋。”
蕭年狐疑地皺起眉頭,朝他步步靠近,“你怎麼突然變大了?”
蕭霖秋不知道該如何同對方解釋,他欲說還休許久,還是蕭年率先開口:“也罷,現在說這些似乎也不重要了。”
此話一出,蕭霖秋眼中的淚水當即滾出眼眶,他嗚咽着說:“哥,我好想你。”
蕭年擡手替他拭去眼淚,“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哭成這樣......你出去以後沒少受苦吧?”
蕭霖秋默默點頭,淚水讓他的情緒難以控制。
“你小時候受到委屈,都知道要往家裡跑,怎麼長大了,反而學不會呢?”蕭年難掩眼尾的酸澀,他停頓幾瞬,又說:“我和父親母親心疼你,所以從不忍心讓你做什麼苦活,哪怕你犯下不可赦免的罪,我也有能力讓你平安度過餘生......你現在頂着這身皮囊,一定不好過,等你實在堅持不住的那天,就乖乖回家,我們藏你一輩子。”
回家這個詞,于蕭霖秋而言何其奢侈。
他很想哭着告訴蕭年,你們都離開我了,我已經沒有家了。
但他不能這麼做。
夢境太過美好,蕭霖秋舍不得醒過來,但他不能任由自己堕落在過去的懷抱中,正如蕭年曾經無數次說過的話,人要往前看,向前走。
蕭霖秋夢醒後,慢慢眨動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上披着一件外袍,等他想擡起眼睛看清周圍的事物時,蹲在他身前的人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十九,你終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