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
吳府的千金叫吳芷珺,十七八歲的年紀。
吳員外年逾不惑,膝下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光是教書法的先生就請了三個。
謝昳見到吳芷珺時,她随手掐下一朵玉白的芍藥,遞給謝昳。
沖謝昳莞爾一笑。
像極了春日海棠,鮮妍明媚。
“想來先生便是我父親贊不絕口的琴師吧,有勞您以後教我學琴了。”
謝昳淡淡一笑,點頭回應,
“你想學那種類型的呢?”
“那日先生一曲,驚為天人。若是都學反而難以精通,其中有一段我頗為喜歡,所以想學那一段。”
謝昳之前存疑。
吳員外培養女兒的力度,皇親國戚之家都很少有這番用心。
若是為了與公爵之家聯姻.....天底下怎會有父母,把孩子拼命往火坑裡推?
現在看來,或許吳員外是真寵溺他這個女兒。
吳芷珺年紀小心卻不小。
她喜歡的那一段曲調,是琴音裡,描畫戰場殺敵,氣吞山河的場面。
這個年紀,多數更喜歡琴絕公子那類,風月雅彈。
可吳芷珺喜歡的是殺氣。
再缤紛的花,她也會掐掉放在手裡。
謝昳現住的院子,與吳府隔了兩條街,夜晚回去,會經過鬧市。
前世,他也有不少深夜回去的時候。
謝府在長街中央,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可他卻很少體會到市井之味。
如今,一路綿延不盡的紅燈籠,大人小孩吵鬧的生活。
路邊的混沌攤,煮了一鍋滾水,冒着騰騰熱氣,臨河而搭的桌子,一撥客人走了,下一撥接了上來。
人間的煙火氣,在燈火通明的長夜中,總是分外粘稠。
衆生百态,嬉笑怒罵。
這個時候,謝昳才能真切的感覺到,他是活着的。
這些最平常的東西,最是稀缺。
世人總覺得一生苦短,拼命也要留住什麼,所以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把子女當做生命的延續。
但,這何嘗不是一種私心呢?
若一個人,從一開始就後悔來到這個世上,那有什麼必要延續?存于世上之物,終有盡頭,追求永遠才是虛無缥缈。
吳芷珺上課時,時不時打量謝昳。
“先生,您又走神了?先生,在我所有的老師中,您是最讓我看不懂的。”
少女帶笑的姣美面容,總是不易招人煩心。
謝昳難得心情不錯,看向她。
“怎麼?難道先生我比别人多長一張臉?”
吳芷珺鄭重其事的點頭,又好笑的搖頭。
“嗯,不是,我數不清的先生裡。德高望重的,是看我父親的面子勉強過來帶課,讨生活的,是為了月供養家糊口,可你卻是最特别的。”
謝昳挑挑眉毛道:
“嗯?我也是個讨生活的人,與别人并無不同,難道你是覺得我教的不好?看來先生在你眼中是個投機取巧之人呐!”
吳芷珺聞言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狗腿的給謝昳倒了杯茶,雙手奉上。
“先生,你在我眼裡,那可是天上皎月,海中明珠,學生的敬畏之心是天地可鑒啊!”
謝昳被逗笑了。
吳芷珺手舞足蹈,害怕她被茶水燙着,謝昳忙接過茶。
“可好好坐下吧,姑娘家家,怎麼一高興就舞的跟個猴子一樣。”
吳芷珺翻了個白眼。
“你見過這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猴子麼?害,先生你都不好奇,哪裡不一樣的麼?”
她眨巴着眼睛,盯着謝昳,等着謝昳接話。
不過吳芷珺的耐性,不及等他回答就連串脫口而出。
“先生你看似矜矜業業,每日都來上課,教的時候也認真負責。
可我總感覺,先生你好像沒有在乎的東西,教課是為了打發時間。若你是為了糊口,可穿衣打扮與閑暇玩樂,并不是缺銀兩的人。”
謝昳:......
心裡覺得有趣,這位女學生可太高估他了。
每天都過來,是因為翠枝找到活計不在家,他沒飯吃,上課可以吃上正常的飯。
至于穿衣打扮,因為他是謝昳。
隻穿湖州的軟緞,隻用徽州的凝香墨,花錢如流水,習慣如此。
但是說話,講究的就是高深莫測。
“你說得對,先生的确不在乎。人能活到幾時,何必浪費時間想以後之事,過好當下足夠。”
吳芷珺露出狡黠的笑容。
“先生果然豁達爽朗,可我卻做不到這般淡然,我不甘心,即使什麼都把握不住,也總想做點什麼,若是連試都不試,才叫辜負春光。”
謝昳看着她,然後真誠的告訴她:
“先生祝你成功。”
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吳芷珺這個學生,已比旁人優秀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