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裴越裸露的胸膛、腰腹已無一塊完好的皮膚,渾身汗濕如水洗,唇邊亦緩緩滲出鮮血來。
“怎麼不叫喚,是不夠痛麼?”蔚楚淩一面以劍鞘頂端用力碾劃過裴越身上的血痕,一面冷冷問道。
裴越渾身發顫,連睫毛都濡濕了,腕間粉透磨損,指尖絞在了柔軟的绫緞裡,思維似乎也因抵禦着疼痛而變得遲緩。
忽而,劍鞘移開瞬息,劃過蔚夢安頭頂,帶着疾風猛然砸落裴越傷痕累累的柔軟小腹,他整個上半身蓦地彈跳起來,頭顱高仰,露出纖長脆弱的脖頸,嘴唇微張沒有發出半分聲響,眼角卻滑下一滴淚來。
這一下責打,注入了蔚夢安三成内力。
她蓦然停了下來。
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卑職太子近衛軍秀字營校尉孟曉,有要事求見太子殿下!請殿下開門!”
蔚楚淩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裴越無聲咽下從喉管深處湧出的腥甜,盯住蔚夢安片刻,确認她不會再次暴動,遂将自己的雙手從绫緞中掙脫出來。
他緩緩起身,掩上衣衫,鮮血瞬間浸透了布料,現出斑駁的痕迹。
眼前泛起一陣又一陣黑霧,無奈之下,他隻得以内力傳音道:“孟校尉稍等,小滿進來。”
他叫的是小滿,将閉攏的窗戶撬開閃身躍入的卻是驚蟄。
而裴越已無力教訓他。
“取件披襖替孤穿上,抱孤到輪椅上……打開所有窗戶通風,等孟曉進來再合上......點燃沉香,将羅漢榻理一理,恢複原狀,切勿留下痕迹……”
驚蟄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将裴越吩咐下來的事情一件件有條不紊地做好。
少頃,孟曉渾身濕透地入了屋,容色異常蒼白憔悴,跪地時淚眼婆娑,身體止不住輕顫,卻決意遞呈了其父吏部郎中孟季常與禮部尚書徐硯行的密信。當中彷佛涉及六皇子黨火燒官船的秘計以及徐肅于調查中幫忙掩蓋罪行的細節,蔚楚淩神思恍惚,聽不大清。
她隻記得驚蟄臭着臉把她送出書房,重重地往她手裡塞了把傘。
今日的雨好似怎麼都下不透,到了傍晚,雨勢愈烈,宛如潑墨。
夜幕降臨之時,驚蟄至她居處,将其餘四位合一境高手召集過來,傳達了太子殿下的一道命令:“毫末不劄,将尋斧柯[1],昌邑郡主因武功之患失儀于儲君前,着令禁足西苑,非解患不得出,望諸公協力。”
宣完太子旨意,裴都尉語聲克制道:“卑職有話單獨訴與郡主。”
待周圍人散盡,他終于露出前所未有的兇惡神色:“什麼走火入魔,都是藉口,你不過是欺負殿下不敢賭罷了!須知殿下罰你,是天經地義,你擊殿下,卻保不齊人頭落地!你笃定殿下不會殺你,才敢對他下如此重手!确實,他甚至舍不得因此而罰你,還費心為你遮蓋痕迹,但試想若殿下無故對你冷眉冷眼,舉鞭重責,你又作何感想——”
他話快而利,聲線緊繃,忽而喉頭輕輕一哽,“蔚将軍,殿下并非怪物,他也有心......”
蔚楚淩眸光中閃過一絲哀切。
她當然知道他也有心。
她還知道他的心痛着,痛到必須以肉|體的慘烈痛楚來鎮壓。
她還知道他将之視為軟弱和缺憾,恍若一枚隐秘的羞恥烙印,一刻不停地抑制它浮現。
正因如此,她才想掌管和統治他的痛楚,她才想讓他的痛苦得到釋放,她才想慢慢令他相信,她理解并深愛這樣的他。
她遙遙望向東苑,飛檐翹角間,雨絲如縷縷金線墜入大地,天地間彌漫着一股奇異的溫柔。
千萬顆雨滴折射着微光,微光中,镌刻着她刻骨銘心的想念。
如果不是那些鞭痕也打到了她心裡,這無盡痛苦的尾調又從何而來?
她愛的從不是他的無堅不摧,而是他乍現裂紋那一瞬的驚慌失措和若無其事飛速掩蓋修補時的柔軟平靜,愛他總認為自己空心無趣,卻不知自己其實多麼可愛,愛他克制下的疏離,愛他委屈時無聲的眼淚……
“裴越有心也好,無心也罷,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蔚楚淩淡聲道,“真正恃寵生驕的人是你,驚蟄。”
“我?”驚蟄嘴唇抖了抖。
“是。你要謹記你是裴越身側的利刃。聖上之所以賜你國姓,便是為了讓你這把快刀變得更加鋒利。”夜色下,蔚楚淩的面容瑰奇冷豔,眼睫如蝶翼一般輕柔,“無論如何要保重……别的我或許不清楚,但若身側的刀折了,你的殿下,是鐵定會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