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忙着收集情報,也隻聽了一耳朵,沒往心裡去。隻記得村民讓他小心村裡的一個漂亮小娘子,少跟她來往,尤其是不要随便吃她送的飯菜,接她相贈之禮。
如今卻又讓他趕上了。
他心中默默盤算了一下路線和日程,發現哪怕是在此地停留兩日,等河流平靜下來複航,也比在山間繞來繞去更加節省人力物力。
但現在的問題是,這河到底什麼情況?兩日之内能不能複航?
他叫來楊奉安,決定兩人先策馬去河邊查探一番。如若判斷兩日之内能渡河,再發信号叫餘下司衆過去,否則就在原地改道,比較省力。
二人剛準備上馬,霍彥先又對餘下司衆道,“去呈溪縣衙,問問縣令薛世程,他的仵作在不在,閑着就快馬送過來,就說我邀請他們夜觀奇景。”
***
霍彥先和楊奉安順着山路來到河邊。
夜幕已落,微微起了山風。按理說河水隻應微掀波瀾,可他們眼前這條河,卻好似瀑布傾倒在河面之上一樣激起千層波濤,十分古怪。
河邊有一大叢篝火,旁邊有個矮幾,擺着燃香的銅爐、點燃的香燭以及豬牛羊牲等各種祭品。
靠樹綁着一個身形纖細、霧岚色衣裙的女子,看打扮是個方士的模樣。
祭台之前,燭煙升騰,一老者手持木筒,内裡插着五十根精心挑選的蓍草。
他取出一根蓍草,放在祭台上,将剩下的四十九根蓍草分握于左右手,随後開始分、挂、揲,不斷對蓍草進行各種排列重組,口中念念有詞……
“許長老,如何了,吉時到了沒?”村民們緊張地盯着河面。
終于,許長老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将一旁地上堆放着的一個紮成圓形的稻草圈扔進河面。
這個動作,村民見他重複了好幾次,但前幾次稻草圈全都直接被沖走,而這次竟在翻滾的波濤中遲遲沒有沉底不見,而是在河面上的固定一點打着漂,來回旋轉,似有錨點。
“成了!這回成了!吉時已到!”老者激動地說。
“來人,将妖女綁過來,祭——河——神——”最後三個字,老者拖長調子,如古老的吟唱一般,在夜幕中顯得充滿神性。
霍彥先趁他們鬧騰之時,先觀察了一下地上小孩子的屍體,但因屍體在篝火旁邊,河風一吹,光線晃動,時明時暗,看不真切。
村民已經将女子綁到河邊,準備投河。
老者閉着眼睛,嘴中念念有詞,是祭祀河神的祝禱辭。
霍彥先幹脆一步搶到孩子的屍體邊上,欲仔細查看屍體。楊奉安一邊給他打着火把,一邊盯着女子那邊的狀況。
“哎,你是什麼人?!”看守孩子屍體的村民嚷道:“誰讓你亂動小寶屍體的?”
楊奉安一邊擋着村民,一邊幫霍彥先拖延時間,謊話張口就來:“你聒噪什麼,我們郎君是道醫,你讓他看看孩子能不能救?”
“救什麼救,孩子早就已經死了!”村民越被阻擋越是激動起來,“把手拿開!”
旁邊孩子的父母聞言,絕望中卻燃起了一絲渺茫希望,忙到霍彥先旁邊,病急亂投醫:
“這位郎君,我家小寶可還有救?許長老說他本不該死的,隻是魂魄不全,有沒有道醫方術能找回他的魂魄啊?”
霍彥先看了他們一眼,沒說話,故作深沉示意他們讓開,孩子父母以為他真的會些高明的道醫之術,不敢打擾乖乖退開。
霍彥先翻動屍體查看,的确是溺亡狀,隻是有點奇怪......
越來越多的村民注意到屍體這邊的動靜,瞧清楚了立即火冒三丈,“哪裡來的外鄉人,想幹什麼?!”
楊奉安舉着火把,亂揮一通擋着村民,雖然他會武,但也不敢真傷人。
對面人多勢衆,他不施展拳腳着實有點撐不住了:“郎君,快點啊……”
“這孩子是死後溺亡,而且是被人謀害的!”霍彥先站起身來,面向河邊說道。
他内力深厚,即便周遭風聲、浪濤聲、人聲、嘈雜聲非常大,他的聲音也如金屬擲地一般铿锵有力,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許長老、村民、被綁的女子同時被他這話吸引,轉過身來。
“他在胡說什麼呀?”
“休要胡言亂語!”
衆人七嘴八舌地罵着,看霍彥先這個陌生外鄉人的眼神充滿敵意。
一直守着孩子屍體的夫婦本是滿臉悲傷,聽到自己兒子是“死後溺亡、被人謀害”,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滾開!不要搗亂!”旁邊一個五短身材的男子罵罵咧咧大力推搡霍彥先。
卻不料,沒推動。
霍彥先身形高大,卻并不十分壯碩,常服打扮頗有點儒雅的文弱書生模樣,那五短身材的男人也沒想到,這一推倒像是對上了一堵石牆。
“郎君救我……我是冤枉的……”十分嬌細的一聲呼救。
霍彥先循聲望去,是那被綁投河的女子掙紮着扭過身體,向他求救。
她高挑瘦弱,霧岚色裙角随夜風飄揚,整個人遠看恍若一縷白紗,随時會被風吹走。
單說一張瓜子臉,秀眉細鼻,骨相伶俐,若放在旁人臉上,不過是小家碧玉的明豔嬌俏,而她卻因那一雙眸子,變得與衆不同。
和她語氣中的慌亂完全不同,那雙眸子本如夜空一般漆黑,但眼中映照着簇簇跳動的篝火,卻亮得吓人,充滿了勃勃的野性和狡黠。
這雙眸子,與她的血色櫻唇、如瀑青絲、細白身形組合在一起,一種妖異的蠱惑在夜幕下綻放開來。
霍彥先刑訊過不少殺人犯,極少有人能禁得住與他對視的壓迫感。
而她,就那麼不避不閃地,直勾勾地看着他。
霍彥先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
她其實根本不屑将一個小孩子“殺魂做蠱”,因為隻要她想,這一整個村的人,都不夠她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