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日,阿婵躲在暗處一直觀察着父親的屍首,不明白為什麼像父親這種普通人的屍首會不腐,一定是有人動了手腳,她得想辦法将屍體搶回來。
對于坊間百姓,不腐屍比妖人斬首天降血雨更容易流言四起:
“聖人英明,果然是妖邪,怪不得刑場上也要布陣,确實妖得很!”
“據說曝屍三天也是要徹底除掉其邪祟呢!”
“希望聖人這次除掉邪祟,就不會有妖物出來害人了,不然夜裡睡覺都不踏實。”
類似的流言,遍布大桓大街小巷……
然而第三日午後,各寺觀喪鐘敲響,嘉善皇後突然薨逝,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顧不上妖人邪祟,急忙換上素服準備國喪。
第三日夜,曝屍期限已滿。
子時一過,便有一隊士兵過來将應賢屍體收殓,轉移到城郊亂葬崗。
許是上面覺得父親的屍首已無法“作妖”,否則不會送至亂葬崗。
但阿婵不敢掉以輕心,她想取回父親的屍首,萬一半路再殺出之前布陣的高人,她會功虧一篑。
她悄悄尾随隊伍,但快到亂葬崗時,突然察覺另一夥人也悄悄“綴”在後面。
她自幼在玄門修習,耳力和輕功都不錯,能分辨出對方大概五人左右。
她故意放慢速度,落在這五人後面,想看他們到底意欲何為。
一路無事,到了亂葬崗,士兵将應賢的屍首運至一片隐秘難以入内的密林之中掩埋,之後便離開。
阿婵并沒有感受到此處另設陣法,心下稍微放松些,但也沒有輕舉妄動,她在等對面那五人的動作。
隻聽得那五人窸窸窣窣進入密林,動作敏捷迅速,感覺比剛才的士兵還要訓練有素,怪不得沒有被士兵發現。
不知他們什麼來路,阿婵盤算着應對之策。
她借着昏暗的月光,看那幾個人圍在父親的屍首周圍。
其中一個虎背熊腰、聲音低沉的男人蹲下查看應賢的屍首。
“此人果然夠妖孽,三天了,屍首竟絲毫不腐,簡直跟睡着了沒啥區别。”
“那咱們有救了嗎?”旁邊一個精瘦的矮個子道。
他說着便撸起袖子,阿婵看到那人露出的小臂上有一.大塊爛瘡,紅腫潰爛,觸目驚心。
“咱們拼死拼活在前線殺敵,誰想到能染上這怪病,也沒人管,死不了人就隻當膚病來治,誰管咱們發作時痛不欲生!”另一個粗嗓子大漢說道。
“就是,夜裡發作疼得睡不着覺,白天又像沒事一樣,還得照常上陣迎戰,上面隻會怪罪士氣不足,阻擊不利,誰管咱們死活!”矮個子說着啐了一口,戳了戳應賢的屍身。
“這東西真的管用嗎,咱們花光了所有的錢買那個方士的秘方,别是騙子。”矮個子遲疑,扒拉着屍首,“不過确實是一點沒腐爛,不會活過來吧。”
“頭都沒了活個屁!”粗嗓子大漢嗤笑道。
“難講,那方士不是說過,邪祟之人屍身不腐,怨念入骨,或可成“毒僵”。要在他成僵之前分食其肉,便可以毒攻毒,治療咱們身上這個怪病。快割,别等他成毒僵!”虎背熊腰男已不由分說抽出匕首,準備割肉。
他們竟然想吃父親的肉!
阿婵額頭青筋暴起,一揚手,袖中一黑影嗖地一下竄了出去。
那五人正準備割屍肉,忽然一陣薄霧襲來,瞬間籠罩了整個密林,本就昏暗的月光被這霧氣一遮,密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怎麼回事?什麼都看不見了?”粗嗓子低吼。
“莫慌,這亂葬崗午夜經常起霧,大家小心一點,趕緊弄完趕緊走。”是虎背熊腰男的聲音。
說着幾個人就一陣忙活起來。
等了一會兒,薄霧逐漸聚攏到五人周圍,月光複穿過密林。
借着寡淡月光,阿婵看到那五人正跪在地上,圍成一圈,自割腿肉,血流了一地,但那五人好似沒有痛覺一般,隻是一邊臉上非常嫌惡一邊仍停不下割肉的手,口中還說着:“快快快,利索點!”
而對于旁邊應賢的屍身,他們卻視若無睹。
一團模糊的月色霧氣萦繞五人身邊,在黑漆漆的密林中尤為顯眼,周圍散着絲絲縷縷的輕煙,又似一隻隻細小的觸.手,将五人罩在其中。
阿婵不禁冷笑,這團霧氣,就是她剛才揚手甩出去的那團黑影。
它是一隻名為“鏡衍”的小妖怪,能夠像鏡子一樣反射現實,本體是黑色,因反射了月光而變成了月色。
它幻化的薄霧幕牆,會将現實扭曲成幻境,一旦實施惡行的人置身于它的掌控之下,就會在幻境中将自己所欲施加給别人的惡行返還到自己身上。
那五人以為自己是在割屍肉,其實是在割自己的肉,等到鏡衍被阿婵收回,他們就會恢複痛覺,血流幹而死。
雖說聽到他們患病也很可憐,但到底是狠了心對别人起了邪念,下了黑手。
自作孽,不可活!
阿婵長在玄門,對于惡人惡妖一向沒有佛家那些感化教育的閑心,都是該除除,該殺殺。
她剛準備現身将父親屍首搶走,順便把這五人處理掉,突然感覺周遭不太對勁。
随即一道金光自密林穿過,擊中鏡衍,将其破開。鏡衍瞬間散亂潰不成團。
是“心燈符”!
阿婵心驚,鏡衍雖是法力不高的小妖怪,但能破開它幻境的“心燈符”卻也需要有點道行的方士凝聚修為以手畫符才可施法。
難道剛才那隊士兵在守株待兔?可她這一路也沒感覺到隊伍中有修為不低的方士混入其中啊。
視線不清晰,隻能感到又有一隊人馬迅速往密林來,阿婵隻得複在荊棘叢中躲好,荊棘刺身,十分疼痛,卻也必須忍耐。
不過一霎,阿婵便看到五人已經被那隊人馬制住。
脫離了鏡衍幻境的五人,疼痛随神智一起恢複,捂着腿哀嚎起來。
一個方士打扮的中年男人,将糊作一團的鏡衍收入随身攜帶的布口袋中,面露喜色道:“這鏡衍妖不常見,此處不該它出沒,沒想到能遇見。雖是個小妖怪,卻能幫我修煉心性,也算此行驚喜。”
不是移送父親屍首的那隊士兵,這一隊人馬身着繡衣制服,花紋布料十分繁複華貴。也和那五個自稱是上陣殺敵的軍士不同,他們的行動更加隐蔽快速。
能在阿婵無法感知的距離釋出“心燈符”,又能在極短時間之内集結行進到這裡,看樣子這隊人馬平日裡沒少做潛伏隐蔽的勾當。
為首的繡衣人身形颀長,腰間佩刀,手持龍首金杖,一一戳過五人自割的傷口,緩慢、用力,換來對面更慘痛的哀嚎。
***
旁邊幾個繡衣随從對五人搜身,搜到一些東西,拿過來跟繡衣首領确認。
繡衣首領接過看了一遍,目光掃過五人,沉聲道:“犍騎營逃兵,果然不負選拔标準,人人一雙好腿,沒白長。不僅逃得快,且僅十日就流竄作案四起,夜間沿路、入戶偷盜财物,緻三人亡,六人傷,一戶村莊民居被燒毀。你們認嗎?”
那五人瞬間愣住,互相看了看,然後連連大叫表示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