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大霧天。
在屬于紅鸲的清脆短促的鳴聲中,兔子一下子豎起了耳朵,那雙黑珍珠般的圓眼睛陡然睜開,但比睜眼更快的是它朝着食物的香氣撲過去的速度。
在它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它就已經從窩裡一躍而起,騰飛在了空中——然而剛睡醒的四肢也許并不那麼馴服,柯爾幾乎是瞬間就失去了平衡,扭着毛茸茸的肚子躍向錯誤的落地點。
但好在有一隻手反應迅速地接住了這隻兔子并将它抱進了臂彎。
于是柯爾發現、它發現叫醒了自己的香味就在身旁……不!它幾乎陷在了美味裡!
是天堂啊!!
根本沒空思考,柯爾一口就咬斷了三根花莖,咔哧咔哧地嚼着,兔子高興地昂起了腦袋。
博爾萊斯連忙把兔子和手裡的花分開,他把手裡的花束攏到一旁,又把柯爾放到地上的草箱裡。
那裡面裝着的才是兔子該吃的東西,博爾萊斯用手指點在柯爾一聳一聳似乎正忿忿不平的鼻子上,告誡道,“秋天的紫羅蘭不能吃。”
是的,在不屬于它的花期裡,籬笆下的紫羅蘭還是“如約”盛開了,那是一叢在秋日熱烈綻放的紫羅蘭,一份不容拒絕的禮物。
她不關心她的孩子究竟想要什麼,她隻在乎自己是否送出了她的愛。
金諾歐,熒夜石,博爾萊斯從沒見過的有毒草藥,裝着露水的沙漏,種進花盆裡的特異化星辰花……
他把手裡這一大束的紫羅蘭放在了自己的書桌上,桌上的花瓶裡插着一枝已經完全幹掉的藍紫色薰衣草。
這枝薰衣草已經是一枝徹徹底底的幹花了,于是它被拿出來,代替它的是一束還帶着露水的紫羅蘭。
然後其餘的所有紫羅蘭都會落進研缽,變成新鮮的紫羅蘭花汁。
博爾萊斯撥開試圖偷吃的兔子,在柯爾的一次次無用的阻礙中,幾乎是所有的紫羅蘭都在柯爾那雙逐漸被悲痛充滿的豆豆眼中變成褪色的漿糊和淺紫的汁液,變得不再适合兔牙咀嚼。
博爾萊斯最近的确需要用到大量的新鮮紫羅蘭花汁,用于為一場出行做準備。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他知道自己得做一些準備才行,但不管是用于治療的藥,還是用于防身的藥,又或者一些旅途中不可或缺的,它們其實都需要用到紫羅蘭。
精靈之森在非常遙遠的地方,它位于人迹罕至的溪谷最深處,隻有兩條道路可以抵達那裡,一條會途徑阿卡雪山,一條需要穿過布魯納溪谷。
關于第一條路,各個中大型城市之間有傳送交通,雖然傳送費用昂貴,但芙羅拉給的諾歐比這點交通費要多太多了,博爾萊斯可以利用傳送交通從斯林尼爾公國直接抵達最靠近阿卡雪山的城市【維拉伯勒】。
這是第一個出行方案,這個方案需要步行的距離會短非常多,但是維拉伯勒隸屬于惡名在外的斯羅德公國。
要知道,斯羅德公國有三件東西尤其出名:喪心病狂的詛咒軍團,肆意妄為的女巫和在強壓之下遊離野外的亡命徒……斯羅德的女巫可不會管路上有沒有強盜,她們甚至巴不得遇到強盜,這樣她們就能順理成章地獲得一個好用的實驗體。
根據斯羅德公國的法律,女巫擁有對冒犯到自身權益的低等居民的處置權。
這裡沒有公平,在斯羅德,女巫的話就是公平,女巫可以輕易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但委婉點說,這個國家有着強大的武力,不需要擔憂外國的騷擾侵略;這裡是魔法與巫藥的盛行之地,是一個适合找尋奇迹的處所;至于亡命之徒……這正證明了這是一個充滿勇氣的國度,畢竟、這裡的任何一次犯罪都是在賭博,賭自己今天不會遇到出門挑“幫手”的女巫。
另一條路則是從斯林尼爾的北部邊城離開,進到接近名存實亡亞爾夫聯邦,然後從那裡踏入布魯納溪谷,沿着溪谷走向深處的精靈森。
但如果不想迷失在常年有霧、難辨南北的溪谷中,就必須十分了解林間的野獸,還要學會分辨溪谷的方向,并且要擁有在野外獲取食物的能力……那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哪怕是非常熟練的冒險家要進入那裡,也最好在亞爾夫聯邦雇傭到一名向導。
博爾萊斯認為斯羅德公國的不确定性實在太多,但布魯納溪谷也不是什麼善茬,他很難确定自己應該走哪條路。
也許他更應該向冒險家公會發布一項價值五千金諾歐的委托——這簡直就是天價委托!多的是人想接取。
委托内容就是去到精靈之森,然後從那裡帶回一片母樹的葉子,這樣博爾萊斯既省了精力,又不用面對途中有可能出現的風險,還白得了剩餘的一千多金諾歐。
就該那麼做才對。
博爾萊斯心裡這麼想着,卻還是把那些半成的藥劑裝了起來,一支支整齊地放進了箱子裡。
時間已經快到傍晚了,亡靈婆婆沒有腳步聲,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門前,她用那隻皺巴巴的手敲了敲半開着的門。
在她敲門時,已經整理好了一切的博爾萊斯正在把玩着那個由西番雅在今早轉交給他的沙漏。
沙漏翻轉又翻轉,無源的水珠逐漸溢滿瓶中,如此神奇。
“對了,戈露恩離開之前還交代了一件事。”亡靈婆婆說。
博爾萊斯放下沙漏,看向西番雅問:“什麼?”
“她說,永遠不要忘記約定。”
“好了,出發吧,把行李都拿好,我送你到波希鎮去。”西番雅平和地笑着,又望見了趴在博爾萊斯肩頭的三月兔,“已經決定要把兔子也帶着了?你不覺得麻煩嗎?這一趟可有些遠。”
“不麻煩。”博爾萊斯回答道,他很喜歡他的寵物,不想把它放回山坡,并且他也問過了柯爾的想法。
對它來說,留在博爾萊斯身邊可以省去覓食的精力,可以有舒适的窩,還可以被梳毛,這很好。
“我能知道媽媽遇見了什麼急事嗎?”在西番雅念起咒語時,博爾萊斯又問了一遍他的問題,“以及,我為什麼一定要在今天出發?”
從清晨開始,這幾乎困惑了他一整天。
西番雅婆婆說媽媽有急事,昨晚就離開了弗格福斯特,她在臨走前交代西番雅轉告自己,要立刻出發去精靈之森了,如果再不出發,就趕不上母樹的最後生機了——是的,戈露恩說那棵存活了近萬年的樹,那棵樹,她就要枯萎了。
但一直到遠山傳來應答、遙遠的聲音開始回響在裂隙間,西番雅也沒有停下念咒,更沒有給出回答。
傳送時所見的虛無的世界在博爾萊斯的認知中一晃而過,他趕在太陽落山之前被送到了波希鎮外,帶着少量的行李和兔子。
有些茫然。
思考了片刻,博爾萊斯決定先去找一個有時靠譜的人買一點建議。
他走到一棟裝修得古怪神秘的小獨棟外,他敲響了門,然而房門緊閉,無人應聲,顯然,屋子的主人此時并不在家中。
【柯爾餓了,還想喝水。】趴在他肩上的兔子恰在此時說道。
“嗯……再等等可以嗎?”博爾萊斯當然給柯爾帶了夠吃好幾天食物,但是,兔子的消化速度很快,進食之後很快就會排洩,在開飯之前,柯爾得先有一個廁所,而不是趴在他身上。
色調暖洋洋的夕陽中,少年站在鎮上有名的占蔔師的店鋪門口,低頭認真看着小兔子胡須一抖一抖,甚至還與之對話的模樣引得過路的人頻頻側頭。
波希鎮很小,很多人都記得這個外貌有些惹人注意的孩子,即使他其實很少到鎮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