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清晨,兔子和藤蔓都還沒睡醒,伊恩早早地過來,敲響了博爾萊斯房間的窗戶。
博爾萊斯此時正在給柯爾做兔窩,把它喜歡的那個毛毯改造成一個小窩。
短短三天,他似乎已經完全适應了白天到處抓兔子晚上出門給藤蔓加餐的生活。
得益于這兩個鮮活的生命,他這幾天過得比過去十年都要充實熱鬧。
“早上好啊,伊恩。”博爾萊斯放下手中縫了一半的毯子去給他打開窗,“今天不是你和安東尼娅約好一起去看日落的日子嗎?怎麼跑來找我?”
伊恩頂着亂糟糟的小卷發,滿臉慌張道:“昨天,安東尼娅暈倒了,她告訴我是以前的舊傷,族裡的長老也安慰我說隻要讓安東尼娅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昨天發生的一切都讓伊恩覺得不知所措。
妖精們似乎都知道安東尼娅有舊傷,隻有對過去一無所知的他被這個意外弄得心慌意亂。
“他們都在騙我,我聽到了!”伊恩急得在原地轉圈圈,“他們說隻有找到聖洛紗之花才能救安東尼娅……但如果真的是隻有聖洛紗之花才能救她的話,這就代表着安東尼娅已經不能再轉生了。”
“等等。”博爾萊斯連忙叫停語速奇快的伊恩,“聖洛紗之花?那是什麼?”
“是妖精的秘藥,生長在白銀之廳的純白之花。”伊恩解釋道,“可以喚醒我們前身的記憶,也能作為母親的替代,給我們命運之外的轉生機會。”
對于妖精而言,聖洛紗之花的作用就隻有這兩點。
長老們需要聖洛紗之花的原因顯然是後者,他們在給安東尼娅尋找轉生的機會,也就是說,那隻雪妖精已經瀕臨消失,孕育了她的雪已經不存在了。
伊恩用力地搖頭:“安東尼娅在阿卡山的雪中誕生,她也總是對我說那裡和弗格福斯特不一樣,山頂上每天都在下雪。”
“看吧,雪怎麼可能會不存在?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但他們都不願意告訴我原因,全部都在敷衍我!”
博爾萊斯眼中閃過幾分迷茫:“所以你現在是打算?”
“我要自己去找原因,去阿卡山,去找白銀之廳。”伊恩的回答十分堅定,“隻要離開了弗格山脈,我就能找到過去的辦法,所以我想拜托你帶我出去。”
“伊恩,那太遠了。”博爾萊斯正色道,“要是你跑出去了,弗格福斯特的大家就又多了一個需要擔心的妖精了。”
“……那好吧。”伊恩沉默片刻後失望地離開了,他已經問過很多個找得到路的鄰居了,但沒有任何一個答應他。
受到弗格福斯特範圍内的濃霧影響最大的種族其實是妖精。
過濃的霧氣讓他們無法辨别方向,讓他們的翅膀變得沉重,無法遠行。
隻靠妖精自己是走不出這片霧的。
*
傍晚時分,西番雅婆婆佝偻着腰杆,杵着拐杖走到了這裡,敲響院門。
看着将門打開的少年,她道:“我得拜托你一件事,很重要的事,這件事必須在今天完成,但薩卡現在不在家裡,整個弗格福斯特就隻剩你能進那個鎮子。”
“我想你還沒有聽說安東尼娅的事,安東尼娅就快離開現世了,一場沒有回歸之日的離去。”西番雅微微搖頭表示歎惋,“但我們會想辦法留下她,她的生命不該這樣迎來終結,這件需要你幫忙的事就是為此而産生的。”
“我可以幫忙。”博爾萊斯答應了下來,接着他說出了自己的疑惑,“但究竟是什麼事必須在今天完成?事先說明,我就算是現在出發,用最快的速度也不可能在今天内到達波希鎮。”
西番雅不假思索地提出了解決方案:“可以用傳送魔法解決,在現在這樣的簡陋條件下,我還是可以把你送到日落峽谷附近。”
“放心,西番雅婆婆生前可是有名的大魔法師,就算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這種基礎的東西還是沒有完全忘記的。”亡靈婆婆勸慰道,“要相信我的魔法水平。”
“安東尼娅到底是因為什麼受的傷?伊恩說所有妖精裡隻有他不知道。”
“嗯?伊恩今天還來找過你?他有說什麼嗎?”西番雅取下她厚重的老花眼鏡,擦去了鏡片上的灰塵,“這個不省心的孩子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今天早晨還來拜托我帶他離開弗格山脈,他說他要去阿卡山。”博爾萊斯眉頭一皺道,“但我沒答應他。”
“阿卡山?罷了,既然這樣那就随他去吧,年輕人的事,我們不應該管那麼多。”西番雅垂着眼睛說道,那雙因為蒼老而變得渾濁的眼球看着地上的某處,看着博爾萊斯腳腕上漆黑的環,她話音一轉,“然後是關于安東尼娅的傷,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阿卡山的雪早在一百年前就該融化了,陸地上本該爆發一場大洪水,然後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阿卡山那樣的雪山。”
“是安東尼娅用她的心髒換來了那座山現在的模樣,那座山上的每一片飄着的雪花都沾着她的心血和眼淚。”
“所以即使她的母親還存在,安東尼娅也沒辦法再轉生了,因為她們之間的聯系已經斷開了,她不再是雪的孩子,而是變成了雪本身。”
“心髒并非是妖精活下去的必需品,安東尼娅隻是失去了她的魔力中樞,在緩慢地走向死亡。”西番雅嗟歎不已,“這一切本該沒這麼快的,一定是阿卡山又出現什麼狀況了。”
“但是誰管這些呢?就算是洪水真正降臨了,弗格福斯特也會是最後一處被淹沒的地方。”亡靈婆婆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們隻需要幫安東尼娅就足夠了。”
“所以拜托你,我的小信使,帶着這封信去波希鎮的圖爾街205号找一個商人,告訴他這是西番雅·維拉尼卡的委托。”
博爾萊斯從布滿皺紋的手上接過信封,亡靈婆婆那雙蒼老的手就像是從山坳裡挖出來的盤曲交結的老樹根。
有時候博爾萊斯也會有些好奇西番雅婆婆的執念到底是什麼,蒼老到這種地步的亡靈是極為少見的。
因為執念會被時間撫平,越是蒼老,執念就越是模糊不清。
況且,能夠誕生亡靈的執念往往都是十分偏執又扭曲的——這也正是亡靈一族被人族深惡痛絕的原因。
亡靈誕生在人的屍骨之上,繼承了人生前的音容樣貌,卻唯獨舍棄了人性。
隻餘執念。
老年人其實很難擁有這種東西,畢竟那樣的執念已經強烈到足夠讓人舍生忘死。
擁有這種東西的人,又怎麼能安然等待着自己老死的那一天?又怎麼能忍心看着時間将自己的願望和期待淡化。
在博爾萊斯準備好之後,西番雅婆婆終于也回想起了正确并且完整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