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萊斯發現自己有些冤枉科裡了。
原來小矮人真的沒有在胡說八道。
他照舊沿着溪水行走,在找到無憂花之前就已經采集了不少東西。
一些常用的草藥,味道不錯的野果,兔子十分喜歡吃的甜茅草——博爾萊斯可沒把他的小寵物完全忘在腦後。
但他其實并不知道三月兔的飲食習慣和其它兔子是否相同。
古老的樹林枝繁葉茂,頭頂上交錯的枝葉奪走了大部分的陽光,樹枝間垂着長長的風花藤蔓。
現在已經過了風花的花期。
如果是夏末秋初來的話,就能看到那些白色的如同風車般的小花被林風吹落,打着圈兒地飄落。
像是一句大陸上流傳的諺語:風花開始轉圈,夏日就退場了。
這一路上都和往常沒什麼不同,林間的聲音無非就是蟲鳴蛇行,鳥嚣風喧,以及溪水嘩啦的動靜。
但他的确聽見了隐約的哭聲。
博爾萊斯腳步一頓,停在了視線中那幾株無憂花的不遠處。
他轉頭望向湍湍流淌的溪水的對岸,不出意料的話,哭聲的源頭就在那邊。
按理說,這片地方是沒人在的。
弗格福斯特有三片林子,其中隻有一片樹林中有居民安家,也就是他卧室窗外的那片橡木林。
但……就算是霧沼林裡還有一位守林人在呢,唯獨北郊林裡隻有植物與野獸。
博爾萊斯收回目光,徑直走向他前方的無憂花,聽着耳旁嗚嗚咽咽的哭聲,他面不改色地将那一小片無憂花盡數摘下。
這裡一共有四朵無憂花處于可以使用的盛放狀态…完全不夠用,博爾萊斯心想。
他轉頭看向對岸,那裡有一片淺黃色的花正在他的目光裡招搖。
要過去嗎?
答案是肯定的。
他踏上溪水上方的獨木橋。
這根木頭長了滑膩膩的苔藓和蘑菇,如果不想掉進水裡的話,踩在上面時需要萬分小心腳下。
博爾萊斯提着手中半滿的籃子,腳步輕穩地走到了對岸。
他将對岸的七朵采摘時機正好的無憂花也摘下,把它們統統都放進了自己的籃子裡。
十一朵,這下倒是差不多了,無憂花難以保存,再多一些帶回去也是浪費。
舒緩藥劑是十分基礎的藥劑,在制作時不會有失敗品出現。賣掉十一瓶舒緩藥劑的錢已經夠他用一陣子了。
這樣想着,少年又摘了一朵不那麼适合入藥的、半開的無憂花。
再帶一朵回去送人吧。
除了入藥,這也是一種觀賞性不錯的花朵,有着兩片大大的柔軟花瓣以及酷似奶油的甜香。
*
【無憂花:兩片淺黃的柔軟花瓣相對而生,有着淡淡的奶油香。
通常能在清澈的溪水邊找到。
難養,需要在正午避光,隻能在夜晚澆水,除此之外,它需要聽見水聲才能開花。
氣味使人甯靜愉悅,花瓣可用于中和烈性藥劑或減弱藥劑苦澀感。嚼食花瓣可忘記煩惱。】
*
博爾萊斯站在原地又思考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薩卡奶奶其實值得更多的無憂花。
他沿着溪邊找尋了半晌,收集了一把未完全開放的無憂花,又在身旁随便揪了一根狗尾巴草的莖将這些無憂花捆成一束。
和入藥的花不同,這些打算送人的無憂花是連着長長的花莖一起摘取的,這樣會更加方便将花插在花瓶中。
他将那束花放在籃子的最上邊。
這時他又聽見了那哭聲,此時,他距離聲源已經很近了,嗚咽的哭聲變得十分清晰。
那是一個女孩的聲音,是飽含痛苦的哽咽哭聲。
但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會有女孩呢?這片靠着冥河水的荒蕪詭谲之地,除了無家可歸的異族,又有誰會到這裡來呢?
年幼的落單異族是沒機會抵達這裡的,而年幼的人類……概率同樣很小,接近于不可能。
人們不會靠近這裡,用他們的話來說那就是:死去的人需要安眠。
博爾萊斯轉身走了,他可不打算花時間去滿足自己多餘的好奇心,也不打算惹上額外的麻煩。
他卻沒注意到樹後有個绯紅頭發的女人正目送他離去。
女人與這樹林格格不入,存在感卻極低,叫人無法發現她就在那裡。
如瀑的紅發上點綴着黑色的絲帶,熒夜石雕琢的吊墜垂在鎖骨間,層層疊疊的長裙上挂着繁複的金色穗子。
正是他那離家遠行的母親。
聽着自己的孩子遠去時帶動的鈴響,她玫瑰般嬌豔鮮紅的唇勾着笑意。
戈露恩又輕輕哼起她的搖籃曲,緩步走到了那個伏在地上抽泣的少女面前。
“和我走吧,做我的學生。”她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那個哭泣的孩子。
少女看起來不過十五歲,也有着一頭紅發,是比绯紅更加深沉的葡萄酒色,那雙翠綠的眼睛裡含着痛苦與怨恨。
“……為什麼?”少女問道。
“因為我估錯時機了呢。我的孩子現在還不想救你,所以你就隻能跟着我了。”戈露恩答非所問地回答道,愉悅的語氣中難掩涼薄。
“或者你可以現在就奔向死亡?但我其實不是很樂意見到别人死在我面前。”
戈露恩垂着睫毛,像個瘋子般地輕聲呓語道:“我會覺得羨慕的。”
随着她話音落下,蜷縮在地上的少女喉嚨裡忽然發出難以自制的泣音,她掙紮着,像一條即将渴死的魚。
“瞧瞧,瞧瞧……這是怎麼了?”戈露恩關切地蹲下身去,但依舊居高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