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頭哀哀地看向蕭元乾,這個她當年一見鐘情,想方設法嫁給他的男人。
男人的容貌一如當年那般英挺俊美,看向她的眼神卻也如當年一般冰冷漠然。
她哀求道:“臣妾是冤枉的,是江氏陷害的我,陛下明察啊……”
卻不想正對上蕭元乾一雙陰鸷的眼,他擡腳猛地踹在她的胸口:“賤人!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提貴妃?朕不許你污蔑她,聽清楚了沒有!”
那一腳正中心窩,崔氏被狠狠地踢到在地,整個身體向前撲,倒在了水灘中,喉嚨深處頓時漫上一陣血腥。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仿佛隻餘嘩嘩的雨聲。
臉上一片水漬,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淚。
夫妻二十餘載,到頭來,卻隻有心口的這一腳,就因為她對他心愛的貴妃出言不敬。
心口處傳來一陣密密麻麻的疼痛。
疼,真疼啊……
她忽然笑了起來,狀若癫狂,死死地盯着他道:“蕭元乾,你敢這樣對我,你怎麼敢!你想廢了我?别妄想了,玄隴一派的世家們不會同意的,你别忘了,我姓崔,出自博陵崔氏!”
“是麼?”蕭元乾淡淡地笑了起來:“你是出自博陵崔氏不錯,可惜,不過是一個不受重視的旁支庶女罷了,當時崔氏嫡女突發惡疾,不能入宮,而崔家一時又找不出合适的人選,于是這皇後的頭銜才落到了你的身上,你不過是撿了個現成的便宜,真以為你有多尊貴、多獨一無二麼?”
“世家門閥也遠沒有你想的那麼看重你,他們要的不過是一個出自崔氏的皇後,至于是你,還是别的崔氏女,于他們而言,并無太大區别。”
他的唇角凝了一抹冷意,嗤道:“你若是真有你想得那麼重要,他們怎麼會讓你此刻跪在這大雨中,跟條狗似得在朕面前搖尾乞憐?”
“崔婉卿,實話告訴你吧,你在玄隴世家那裡,已經成了一顆無用的廢子了。”
他深深地一閉眼,眼尾抽動,像是在忍耐着極大的痛苦:“貴妃死了,必須有人為她的死付出代價。”
“你說,那個人是你,還是親自将那盅參湯遞給貴妃的太子?”
崔氏面色瞬間變得慘白,哆嗦着唇瓣,不可置信地看着蕭元乾:“蕭元乾,你瘋了!珏兒他是你的親子!”
蕭元乾俯下身,慢慢笑了起來,眉梢眼角俱是瘋态,隻道:“那又如何,貴妃死了,朕恨不得整個天下都為她陪葬!”
瘋子……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崔氏此前一直以為,蕭元乾種種的離經叛道之舉,皆因江沉魚而起。
她也曾無數次幻想過,要是江沉魚能從這個世上消失就好了,隻要她能從這個世上消失,蕭元乾必不會再如此失智。
如今江沉魚終于死了,可她等到的,卻是一個瘋得更加變本加厲的蕭元乾。
原來蕭元乾天生便是條瘋狗,若是江沉魚還在,這條瘋狗尚且有所顧忌,能為了江沉魚一再讓步,與外界妥協,如今江沉魚既死,恰如瘋狗沒了狗鍊,豈不更加瘋得無法無天,全無顧忌?
蕭元乾看着她,唇邊依舊帶着笑意,然而說出口的話,卻誅心至極:“你和太子的前程相比,孰輕孰重,那幫世家還是分得清的。”
“朕隻是廢了你,又不是殺了你,已經給足了博陵崔氏面子。何況博陵崔氏,如今并不缺适齡女子,朕已答應,廢了你之後,另立崔氏女為後。他們自然再無異議。反正皇後這個位置,如果不是江沉魚,那麼無論是誰,對朕來說,都沒有任何區别。”
“至于婉卿你,”他附在她的耳邊,用一種溫柔到近乎詭異的語氣慢慢地道:“就乖乖地下地獄吧。”
崔婉卿隻覺背後寒意瘆人。
像是毒蛇蜿蜒繞頸,在耳後緩緩吐信。
她知道,被廢隻是一個開始。
一旦成了廢後,便無人在意她的生死,抑或是生不如死。
必須要有人為江沉魚的死付出代價,而蕭元乾想要的代價,絕不僅僅是廢了她這麼簡單。
在認清這一點後,反倒什麼都不顧忌了。
因為知道無論她怎麼做,結果都是既定的。
像條狗一樣在他面前搖尾乞憐又有什麼用呢,他根本不會憐惜你半點。
隻因你不是江沉魚,所以做什麼都是徒勞。
崔婉卿忽然大笑了起來,狀若癫狂,這般笑了足足有一會兒,才漸漸停下。
她望着蕭元乾,一字一句,幽幽地道:“蕭元乾,你真可憐啊……”
蕭元乾皺眉:“朕可憐?你倒不如可憐可憐你自己,崔婉卿,朕看你真是瘋了。”
“你不可憐嗎?我看你,明明可憐得緊啊!”
她彎起唇角,漸漸露出一種奇異的笑容:“你都知道對不對?你其實什麼都知道,我不過是被江沉魚利用了而已!她是自己不想活了!為什麼?其實你心裡什麼都清楚!這麼多年,她在你身邊,可有過片刻發自内心的安甯?沒有!每一天都在苦苦煎熬……”
“如今許是熬不住了,又或者是别的什麼原因,誰知道呢,但有一點,她确實是解脫了……”
她看着蕭元乾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心中反而越覺快意:“你其實什麼都清楚,隻是不敢承認是不是?你不敢承認貴妃的死根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自裁!”
“因為那樣,就說明這些年她早就不愛你了,待在你身邊的每一天,于她而言,都生不如死,死亡反而成了一種解脫……呃……”
“住嘴!”蕭元乾猛地伸手掐住了她的喉頸,像是在極力忍耐着某種即将噴湧而出的暴戾情緒,額角青筋凸起,咬牙道:“朕叫你住嘴!”
崔婉卿痛苦地掙紮着,試圖推開他的手臂,然而他的力氣極大,鐵臂一般牢牢地鉗制住她,她的掙紮根本是徒勞無功。
呼吸都變得極為費力,眼前也開始變得暈眩,她早已沒了力氣,卻還是掙紮着開口:“我……我說中了你的痛處了,是不是……”
“哈哈哈真可憐啊……蕭元乾……以為隻要費盡心思、為她摘星挽月,就能……就能令她回心轉意麼……其實她早就死在了十八年前……可笑……你滅了她的國家,殺光了她的族人,居然……居然還妄圖她愛你……這真是……天底下……最最可笑之事……”
“你……你不過是守了個空殼子過了十八年……我可憐?你難道……不可憐麼……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實,也不過是一條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憐蟲罷了……哈哈哈……”
“江沉魚死了……其實……根本就是你害死了她!你才是始作俑者……可你不敢承認,你接受不了她的死,同樣接受不了她真正的死因……于是你隻能逃避地将她的死推脫給我……隻有這樣,你才能好過一些,是不是……”
“是啊,總要有人為她的死付出代價,這個人自然不可能是死去的江氏,于是……隻能是被她利用的我了……哈哈哈,蕭元乾,你也隻能這樣了,隻能……發洩在我的身上了……你甚至……不敢怪她……她殺了她自己……你卻……隻能發洩在我身上……”
“賤人,說夠了沒有?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蕭元乾呼吸粗重,猛地将人掼置在地上,額頭重重地磕在地磚上,崔婉卿終于徹底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