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了江沉魚,恐怕魏元帝連這皇帝也不想當,這天下也不想要了。
正因如此,以崔守階為首的玄隴黨派,雖然對江沉魚有諸多不滿,但因深知魏元帝的秉性,到底也隻得作罷。
隻一點,太子人選必須是嫡出,這點他們不肯有絲毫的讓步。
魏元帝愛屋及烏,自然是想立蕭徹為儲,但阻力太大,滿朝官員,但凡是立下開國戰功的,哪個手上沒有沾染過前歧皇室的血?
而蕭徹血統成謎,若江沉魚真是前朝的歧國公主,那讓她的兒子當了皇帝,魏朝豈不是亂套了嗎?
若傳言是真,蕭徹身上有着兩朝皇室的血脈,一旦他登基為帝,前歧兵不血刃,不費一兵一卒便能複辟,那置他們這些開國功臣于何地?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這也是玄隴黨派所萬萬不能容許的。
魏元帝無法,隻得立蕭珏為太子,雙方各退一步,這已是當下對雙方最好的局面。
不能立最愛的兒子為儲,魏元帝雖覺遺憾,但也僅限于遺憾而已,畢竟他最愛的人,是江沉魚,隻要她能一直陪在他身邊,旁的倒也沒什麼太大的要緊。
甚至于因此覺得虧欠江沉魚,而對她越發寵愛。
有次江貴妃染了風寒,雖是小病,但傳了許多太醫,吃了許多藥,卻一直不見好,再拖下去,隻恐小病拖成病,魏元帝心急如焚,不知從哪裡聽來一個偏方,說是要以龍肉為藥引,再輔以藥材,方能藥到病除。
可龍不過是傳說中的珍禽異獸,世上又有幾人見過真龍?
尋不到真龍,就取不到藥引,救不了他的愛妃,走投無路之時,竟想到自己貴為人皇,豈不正是真龍天子嗎?
遂剜下自己手臂上的肉替江沉魚煎藥,龍體貴重,一絲一毫都不可有閃失,可他竟然為了一則不知真假的偏方如此戕害自己的身體,這事傳出去後,滿朝嘩然。
吏部尚書兼右仆射崔守階,不僅位于雲霄閣三十六功臣之首,更是與魏元帝相識于微時,是布衣之交,情誼非同一般,後來魏元帝又立了崔氏女為後,兩人關系更進一步。
平時魏元帝在政事上有何決策,都會征詢他的意見,唯獨事情牽扯到江貴妃,他始終一意孤行。
崔守階知道這事後,勸谏無果,氣得在家病了整整七日,七日不曾上朝。
這事傳到民間,當時引起不小轟動,許多女子以此試探夫君的真心,帝王之愛尚且能割肉救妻,你難道還不能嗎?
可事實上,這世間千萬男兒,卻并沒幾個男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魏元帝對江貴妃的寵愛可見一斑。
她保下燕骁後,燕骁成了蕭徹府中的随侍,平素陪他騎馬練劍。
等風頭過去後,她又幫他在軍中謀了個職位,後來有一次魏元帝在巡視軍營時遇刺,據說是有前朝的餘孽埋伏,正值危難之際,燕骁替他擋開了那一劍,他也因救駕有功被擢升為親勳翊衛校尉。
燕骁是将門之後,自幼習武,一柄燕家槍使得出神入化。
燕山因軍功累累引得魏元帝忌憚,被卸兵權,但燕骁那時年紀尚小,并未太露風頭,魏元帝對他印象本就不是十分深刻,救駕後更是消除了其對他燕家後人的防備。
燕骁之後一步步取得他的信任,又有江沉魚為其美言,不久便被升為親勳翊衛中郎将,掌管宮中北衙禁軍。
至此之後燕骁與江貴妃母子淵源更深,燕骁既是蕭徹的玩伴、摯友,亦是他母親的心腹、臂膀。
去年燕骁陪蕭徹一同前往骊山狩獵,蕭徹機緣巧合下從一頭鬣狗嘴下救下一隻狐狸,也是鬼使神差,見那狐狸眼中含淚,似乎頗有人性,便動了恻隐之心,彎弓一箭射穿了鬣狗的頭顱。
而被他救下的那隻狐狸,通體雪白,偏額間一枚流焰印記,灼灼欲燃,如今回想起來,似乎正是咬傷顔嘉柔的那一隻。
而燕骁在看到那隻狐狸時,也說了與顔嘉柔一樣的話——“你看那隻狐狸看你的眼神,竟如那些女子一般,我說蕭聞祈,你的桃花不光越來越多,還越來越邪門了啊。”
蕭徹懶得搭理他,掀了眼皮瞥了他一眼,隻道:“我看你才是越來越邪門了,那隻是一隻狐狸,你瘋了麼?”
“诶,話可不能這麼說,”燕骁忽然湊近,壓低了聲音,頗有幾分神秘地道:“你忘了麼,這可是骊山,傳言龍脈所在之地,大有靈性,這山上的飛禽走獸可與尋常山頭的大不一樣,它們常年吸收龍脈之氣,或已修成半精半怪,也未可知啊。”
蕭徹擡頭,認認真真地看向燕骁,眉尾抽搐了下:“你瘋了麼燕骁,這樣神神鬼鬼的話你也信?”
燕骁隻詭秘莫測地一笑:“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些事情你未曾見過,便斷定沒有,有時也未免太過武斷了——你以後,就知道了。”
燕骁早年跟随燕山遊曆四方,看遍山河,他去過西北的絕域,也見識過蜀中的風土人情,甚至還去過湘川苗疆,見過巫蠱祝禱,他的見識的确非常人能比。
原本他說的一些異聞蕭徹自然是信幾分的,但說那隻狐狸看向他的眼神,如女子一般,實在太過荒謬。
一隻狐狸而已,怎麼可能用那樣的眼神看他?難不成修煉成精怪了?
燕骁卻道:“還真未必……我從前跟随父親遊曆蜀中的時候,聽一位老者講過,這世上但凡靈氣彙聚之地,往往有一些走獸能通人性,修成半精半怪,其中狐狸尤甚,有一種白狐,通體雪白,但額間卻有流焰印記,這正是修成半精半怪的标識。”
“啧,這個描述,不正與剛才那隻狐狸一般無二麼,我可聽說,那種狐狸頗有淫性,最喜俊美男子,見之非得與之交合,否則決不罷休,完了蕭聞祈,你還救了它,它不看上你才怪,你可當心它來找你,哈哈哈……”
蕭徹:“…………”
他冷冷淡淡地看他一眼,再也懶得搭理他,徑直往前走:“有病就去治。”
燕骁笑着牽馬追了上去,仍半真半假地道:“别不信啊,我還聽說,這狐狸因隻修得半精半怪,化不了人形,便将對男子的瘾念附予旁的女子身上,如何附予呢,或咬一口,或撓一下,這瘾念便如附骨一般,融入那女子骨髓,使其對那男子欲罷不能,再也戒他不掉。就像是湘黔一帶的蠱術,最神奇不過。”
“你是說這狐狸會下蠱?燕骁,這話也虧你能編的出來——我說,你不去茶樓當說書先生,講些志怪異談,實在是屈才了。”
“别不信啊,蜀中的地怪志上可都有記載……可見不是子虛烏有……”
……
蕭徹回過神,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方才那狐狸,似乎正是去年與燕骁遇見的那一隻……
回想起燕骁那一番話,當時隻覺得荒唐,很快便抛諸腦後,如今機緣巧合想起來,依舊覺得荒唐。
因此他也并沒有多想,隻是覺得再遇見那隻狐狸頗為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