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褚韫端坐于轎辇中,纏枝牡丹紋的宮裝下擺垂落,玄色織金雲頭履堪堪點在轎中的黃楊木踏幾上。
冠上點綴那顆東珠足有雀卵大,壓鬓的點翠鳳簪銜着串茄楠香珠簾,随步辇起伏在額前投下細碎影痕。
忽有穿堂風掠過,掀起簾角,露出半截羊脂玉柄的如意——這是先帝親賜給長公主的及笄禮,柄端系着的五色縷褪了色,倒比簇新的貢緞更顯威儀。
轎辇一路行至榮景山園占地面積最大的臨水軒内,六曲素紗屏風上繡着百子采蓮圖,
褚韫歪在填漆戗金榻上,裙裾半掩着鞋履,皓白的手腕正搭在青玉荷葉枕邊,有種随心所欲的自在。
廊下的侍女們捧着纏絲瑪瑙盤,盛着新掐的蓮蓬行色匆匆。
菱角形透雕窗棂外,兩個婆子低頭走過,正往碧紗櫥裡送冰鎮的藕節甜羹。
忽見長公主略擡手,翡翠護甲尖兒在螺钿小幾上輕叩兩聲,“都不必拘束,今兒本宮是請大家來飽飽眼福的。”
“請諸位賞殿下新得的寶蓮。”公主身側年紀稍長的嬷嬷笑着打起簾子,外頭立時傳來環佩叮當聲,隻見兩列穿着水藍色薄紗裙裳的美貌仕女踏着竹橋過來,手裡皆捧着一大小合宜的水碗。
水面浮着三寸厚的冰,那冰是去年隆冬窖藏的,此時化得七七八八,倒顯出其中那叢通體青碧的蓮花來。
瓣如春水初凝,芯似金絲纏就,最奇是九根蕊柱高低錯落,姿态舒展惬意。
戶部侍郎夫人輕搖團扇半掩住面上的驚詫:“這莫不就是《群芳譜》裡說的青玉蓮?聽聞初綻之時要取九道高山冰雪融水日日澆灌,還要以去歲寒冬凍的青玉冰為皿,方能養出這一株蓮花。”
見有人如此識貨,褚韫心情不錯,笑着地接過話頭,“正是如此,這青玉蓮是本宮行至皖南時偶然所得,雖照料頗費些心神,然開花時甚美。”
“既然公主有賞蓮的雅興,不如就讓諸位為這青玉蓮作畫一幅?”不知是哪家的貴女提議道。
褚韫搖頭,“作畫費時費力,倒不如有詩興的賦詩一首,諸位意下如何?”
衆人自是無不稱好。
坐在左後方的紫衣女子鬓邊别着赤金點翠蜻蜓簪,容色清雅,是戶部侍郎薛家的小姐,以才氣聞名,此時略一沉思,便吟道:“冰魄凝煙十二重,金絲不系九霄風。何須明珠照鐵骨,自有清光在雪中。”
“甚妙,薛姑娘的詩書才氣果然名不虛傳。”
“不錯是不錯,隻是看不出是詠蓮,說是詠梅也無不可。”
“短短時間就能作出此等佳句,已是難得,還有哪位願意一試?”褚韫出聲解圍,方才的質疑聲紛紛變成了贊許。
謝歆珠一反常态地主動請纓,衆人側目,就連長公主也有些訝異,謝歆珠繡花枕頭一包草的名聲大家都有所耳聞,像這樣吟詩作畫的風雅事她向來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怎的今日卻起了興緻?
“謝姑娘請說。”
“半卷湘簾半掩門,琉璃盞裡養冰魂。西洲曲罷人歸晚,剩有清香透月痕。”謝歆珠一氣呵成,雖算不上佳作,但也頗有意趣,引得貴女們啧啧稱奇。
褚韫目露贊許,“瞧起來你這丫頭近些日子在詩詞上頗下了些功夫,本宮許你讨個賞。”
謝歆珠起身行禮,“臣女不過是班門弄斧,能以拙詩博公主一笑已是榮幸,怎還能讨賞?不過......”
“不過什麼?”
謝歆珠的眼神閃了閃,語速加快,“曾經的春坊頭牌雲裳姑娘今日亦在席中,聽聞其詩書舞樂無一不通,極富才情,不若就讓雲裳姑娘也吟詩一首給殿下助助興?”
臨水軒内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貴女們大多偷摸着打量褚韫的臉色,這個舞姬能出現在這,定是得了長公主的許可,但誰也摸不清殿下對她的态度,盲目開口可能會把自個搭進去。
突然被點名的雲裳擡起頭,正對上謝歆珠的目光,挑釁中又帶着一絲幸災樂禍,她移開眼神,起身行禮,“蒙殿下不棄,民女願賦詩一首為殿下助興。”
褚韫知道這丫頭是阿霁的心上人,因此特意邀來宴會好掌掌眼,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鐵樹開了花。
容色出衆自是不必多說,單就這份體面坦然就十分得她的歡心,作的詩如何倒在其次了,她溫和道:“雲姑娘有這份心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