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的身體輕微一顫,随即輕巧地轉過身,眼前站着一身着素淨青裳的男子,腰間佩玉光華流轉。
依舊是記憶裡的模樣,不笑時顯得有幾分陰郁,可若是笑起來,便如同雨後空山,平湖秋月。
雲裳幼時看不慣他老繃着個臉,像個故作老成的小大人,便總是想方設法逗他笑,可他似乎隻愛對自己笑,就連阿兄阿姐逗他,他仍舊鐵樹似的。
“......見過卓大人。”雲裳的記憶化作了飄渺的空氣。
“你認得我?”
雲裳莞爾一笑,“詹事府府丞,年少有為,恐怕這西京無人不知。”
“除此之外呢?”卓玉成的手指摁在玉扳指上,微微發緊,雙目黏在女子的臉上幾乎寸步不移。
雲裳依舊恭敬中帶着一絲疏離,“卓大人的話,叫人有些迷糊了。”
卓玉成步步緊逼,“你叫雲裳?可有别的名?”
雲裳往後退了一步,“卓大人說笑了,奴自幼便是這個名,何來旁的名字。”
卓玉成不說話了,那雙原本溫潤如水的眸子盯着女子的芙蓉面幾乎結起了寒冰。
半晌後,他退開身位,仿佛方才的失态隻是一瞬間的錯覺,“抱歉唐突了姑娘,實在是姑娘太像一位故人,某一時失了态……”
不過是故作深情罷了,若真的在意,當年如何會解除婚約閉門不見,又如何會娶了她的仇人,還與之舉案齊眉?
雲裳不在意地淡淡一笑,複行一禮,“無妨,卓大人若無事的話,奴就告退了。”
“大人……”屬下見自家大人仍盯着那位姑娘的背影不放,輕喚了聲。
卓玉成斂睫,“去查查,十年前……李家當真沒有生還者嗎?”
提及李家,屬下表情一肅,他知道李家的覆滅是大人心中永遠的痛,哪怕是十年後,大人已經娶了尚書府的嫡女也依舊如此,“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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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想卓玉成的事想得專注,雲裳沒有注意到從身後靠近的人,在旁邊小丫鬟的驚呼下反應過來時,前襟已被熱茶濕透,還有部分灑在了手背上,帶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和灼熱感。
雲裳擡頭,便看到是綠柳,“啊!你怎麼站在這不走,倒累得我灑了手裡的熱茶。”
陰魂不散。
春杏連忙用自己的衣袖拂去主子手背上的茶水,開口道:“你太不長眼睛了吧,樓梯那麼寬,你怎麼還撞人身上了,撞就算了,還故意将那麼燙的茶水灑在人手上,心真黑!”
綠柳不搭理她,湊到雲裳身邊低聲道:“我知道是你趁着壽宴殺死了紅芍,不過是因為擔心她年輕貌美,有朝一日會取代你......”
雲裳像打量白癡似的看了她幾眼,“紅芍是平甯縣主下令處死的,與我何幹?你嘴笨又嘴賤,我勸你還是莫要亂說話,到時得罪了人都不自知。”
繼而轉身對春杏道:“回屋換身衣裳,莫叫王爺他們久等。”
窗外的暖陽被濃密的樹葉遮掩,但光線依然明亮,映照得窗邊女子的美人面瑩白通透,猶如世間難得一見的瑰玉。
她換了件尋常的嫩黃裙裳,青絲束成挽雲髻,腰肢一握,鮮嫩得像是一枝新折下的嫩柳,隻是手上纏繞着一圈白色的絲帶,顯得有幾分突兀。
這是汝陰王在春坊的屋子,辰時他派人傳了話,說要帶個人來,雲裳一時沒有頭緒,直到門被推開,她好奇地回過頭,手裡的纨扇就這樣掉在了地上。
薛承也沒有想到王爺會帶他來春坊這種地方,進了門都還紅着一張臉,連着耳根也紅紅的,眼簾半垂着不敢亂看。
聽到有東西落地的聲音才掃了眼,這一眼就愣在那裡,逆光而立的女子也同自己一般滿目震驚。
他控制不住顫抖的聲音,“二小姐……?”
雲裳也沒有想到會再見到薛大哥,眸光顫動。
汝陰王靠在軟榻上,把玩着手裡的玉扳指,擡眼一掃,咳了聲。
鳴淵立刻會意,對着雲裳道:“薛承薛大人,姑娘認得的,現在是大理寺主簿,疑心李太尉被冤,請求王爺暗中調查。”
又看向薛承,“二小姐如今在春坊,化名雲裳。”
薛承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顯然一副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表情,他并不是看不起春坊的女子,汴安自立朝以來就不再劃分三教九流,哪怕是奴籍,隻要憑借自己的勞動生存也會獲得尊重,但一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仍舊難以改變。
就像現在,薛承得知從前被嬌養的二小姐如今卻成了春坊的舞姬,心中隻有無限的心酸與悲憫,這一切本不該發生,可惡魔在人間,地獄空蕩蕩。
褚霁又轉了下玉扳指,然後停下來,終于開了口,“日後關于李家的事,你們就聽二小姐的,把本王當作牽線搭橋的擺設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