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裳斂眸,那丁點旖旎的心思消失不見,她往後退開一步,姿态、禮節都挑不出錯來,“各位爺玩得盡興,奴先告退了。”
她不知道褚霁有沒有回頭,突然也并不想知道,好在周圍前來搭話的官員越來越多,漸漸将她的身影吞沒。
“雲姑娘......好巧。”
柔藍亭内,方戚正盤腿拭劍,這條路是從靶場離開的必經之路,也不知道他是特地在這等着還是真的湊巧。
想不通就不想了,李雲裳提起裙擺,經由畫橋朝柔藍亭而去。
“奴竟不知方公子也來赴宴,怎麼不去同各位官爺們一道飲酒作樂?”雲裳在方戚示意的蒲團上坐下,面前的矮桌上擺着一壺清酒,和兩個精巧的酒盞,她目光一閃,看來方戚是特地候在這的。
方戚把劍随手丢在一旁的軟墊上,執起銀制的酒壺倒酒,言語間盡是恣意的調侃,“他們長袖善舞,我笨嘴拙舌,倒不如尋一僻靜地獨坐自在。”
“方公子善于在沙場上縱馬橫刀,自然不必像旁人一般阿谀奉承,以求一身之榮。”
方戚唇角勾起,沒有接這話,反道:“雲姑娘試試這邊地的酒,酒味濃烈卻不醉人,很是難得,自我在府裡藏了幾甕,家妹食髓知味,總想着偷喝。”
他頓了一下,“家妹與你年齡相仿,活潑嬌蠻,雲姑娘的性子倒是難得的沉靜。”
三兩口酒水下肚,雲裳擡眸與之對視:“方公子這話可是在奚落奴家?活潑嬌蠻也是要有倚仗的,哪能人人都有方小姐那樣好的出身能夠護其一世安樂順遂?”
方戚見其眉間籠着一層似有若無的愁雲,隻恨自己說話不過腦子,“方某嘴快了,不是這意思,隻是......”
還未着急吧啦地解釋,就聽少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甩甩手裡的絹子,“方公子這般謹小慎微做什麼?奴也不是玻璃心腸的人,三言兩語便受不住了,還怎麼在歡場上混?”
方戚見狀,借機道:“我剛回西京便聽說汝陰王在春坊一擲千金,姑娘難道不意動?”
“意動?那自然是意動的,春坊裡的哪個女子不想要有個好歸宿?”她把那瓶清酒喝了大半,臉頰浮現出淡淡的粉色,眸波流轉,美豔不可方物,“隻是以他人為歸宿倒不如以自己為歸宿,方公子覺得呢?”
方戚抿了口酒,沉默片刻後竟是主動提起:“下月初是祖母壽宴,不知雲姑娘可有興趣于宴酣興濃處撫琴助興?”
女子的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欣喜,“多謝方公子好意,雲裳銘感五内,隻是還需讨得羅媽媽首肯……”
“這有何難?我自去提上一嘴,還怕她不肯放人?”不是方戚自傲,若非雲裳,賀壽的名額能不能落在春坊的頭上還兩說,如今他賣個人情,羅芙隻要腦子清醒,怎會不願?歡喜還來不及。
話到此處,雲裳便知這事是定下了,又閑聊了幾句後便做出一副倦态來,“奴有些乏了,先告退,方公子盡興。”
方戚上半身前傾,撐着矮桌,作勢起身,“可要我送你?”
“不必勞煩,改日公子來春坊,奴定好生招待。”要見的人都見到了,想達成的目的也達成了,她再繼續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
李雲裳正打算沿着曲廊慢慢晃回去,賞賞假山流水、碧荷紅花,方走到春山居正門外,視線内突然闖進一道熟悉人影。
中都督李郗,李家旁支庶出的浪蕩子,平日裡卻因檢舉當朝太尉李廷通敵叛國有功,右遷三品,負責會州、青州兩地的軍事管理。
李家風頭正盛的時候,兩人身份地位雲泥之别,遠遠見一面都很難,是以李郗對李家的嫡次女沒有絲毫記憶,更何況是十年後。
他不識,李雲裳卻識得他。
十年前,就是李郗帶人抄了太尉府,這隻向來仰仗李家鼻息而活的臭蟲竟口口聲聲細數着爹爹的罪狀,将太尉府變成一座牢籠,幽禁李氏親眷家仆。并在李廷被下獄當晚,趁着夜色一把火燒了太尉府,娘親和嬷嬷拼了命地把她從後院的狗洞塞出去。
等李雲裳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人牙子手裡,她僥幸撿了一條命,而從前鐘鳴鼎食的李氏已如大廈傾頹,覆水難收。
李郗這些年一直待在會州、青州兩地,此時在西京得見,又春風滿面,想來是又有升遷之喜,她捏緊拳頭,壓低眉眼,退到一側。
“這是哪來的美人,怎麼無人作陪獨自在此?”李郗興緻盎然,青州出美人,但大多清如白蓮,淡如雪水,似這般妖豔絕色的并不多見,是以起了調戲之意。
雲裳尚在閨閣時就多有聽聞,旁支的李郗打着太尉府公子的旗号淨幹些欺男霸女的醜事,沒想到一别多年,還是這般浪蕩,半點未改。
也對,人家抱上了大腿,官運亨通,人至中年春風得意,周圍都是奉承讨好,哪裡會想着約束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