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男子的眸裡帶了些冷意的目光,有意點了點草垛邊,那杯被越沂遺忘的竹筒。
越沂一愣,試探性地端起了那杯熱水,在男子督促的目光下,忐忑的一飲而盡。
男子冷靜地轉身,又從牆上扯下一件不知何時打下制成的火狐襖子,一聲不吭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越沂本就瘦削的個子,險些被這沉甸甸的重量壓得腳下一個踉跄。
狐狸毛的領口襯得她的臉蛋越發小巧精緻,一雙水眸清澈見底。
“多,多謝大哥,我去去就回。”
一杯熱水下肚,寒意被驅散了不少,越沂那雙生得漂亮的眼眸輕眨,警惕的眼色也緊跟着褪去了稍許。
柴門敞開,外頭的風雪襲入屋内,男子垂眼,瞥了瞥被越沂重新放回草垛的空竹筒,重新掀起眼簾時,眸中晃過了一絲茫然。
他剛剛,為何要對那女子這般?
“噗!”單藝坐在屏幕前,端着杯子的手克制不住地發着抖,差點沒把秦歌給她點的那杯啵啵青稞輕乳下午茶噴出來。
這今朝,前腳剛回到位面,後腳好不容易和未來媳婦兒會面,沒說上一句話,反倒失憶了!
“他本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強行穿梭的代價便是如此了。”路過的組長端着保溫杯,慢悠悠地出聲。
“開局就上難度啊。”單藝轉過頭,扶了扶快要合不回去的下巴,尋思着接下來群任務該如何發布。
“年輕人,加油好好幹。”組長一本正經地朝她颔首,語重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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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那“仙人”提供的草藥畫卷,越沂極力回憶先前見過的山谷,思來想去,最終确定了那處的方位。
半趴在鋪滿厚雪的草地上,越沂卯足勁兒地扒拉着雪堆,攥着鐮刀,咬緊牙關,奮力地割斷了一截截混合着霜雪渣滓的草藥,纖細的手指凍得毫無知覺。
直到通紅的指尖總算從土裡挖出來幾簇與先前畫卷上見到的草藥,越沂這才稍稍緩了口氣,直起背來。
撚指,把它們小心地揣進布衣兜裡,越沂呼着冷氣,凍得來回跺了跺腳尖,試圖取暖。
好一會兒,才勉強緩過勁兒來,越沂裹緊肩上的襖子,正準備掉頭往集市去,腳後跟忽地踏到一處硬物。
她身形猛地一僵,低眼一掃。
“這這這……”
越沂驚得原地彈起,又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随即望着右側雪堆裡頭顯露出的半截軀體,吓得直發抖。
那樣式,分明……是個半大的孩童!
越沂強行定了定心神,貓着腰走近,那孩童臉色發白,身上斑駁的紅色血迹已然在華貴的布裳上凝成了薄冰,顯然倒在這雪地裡好一會兒了。
越沂探頭,伸出指尖,哈了口氣,有了些許知覺,才探了探那孩童的鼻息。
感受到了殘餘的微弱的熱氣……越沂的驚惶才稍稍緩了緩。
餘光瞥見他腰間的錦囊,束口微微敞開,裡頭空蕩蕩的,但有淡淡的草藥香。
竟與她方才尋到的氣味相同無二。
合着自個兒并非挖到了野生的草藥。
這好好的無根的草藥,便是從那孩童身上掉下來的!
越沂顫抖着手指将他翻過身來。
隻見那孩童光潔的額頭下,雙眸緊閉,鼻尖瑩潤,唇幹燥得發白,瞧着竟有些眼熟。
越沂愣了愣,忽而想起,這小男娃,竟與她先前見過的那位長公主幼年失蹤的親子有八分相似──
這孩子,若真是那個未來的小郡王,今日救了他,也是日後挾恩進宮的大好契機。
越沂攥緊了發疼的手指,按捺住心頭的驚疑,方才“仙人”所言,路邊的男人不要随便撿……
可這還是個孩子,應當不算在其内,不管了,若這孩童不是來日那矜貴的小郡王,她今日也是不忍眼睜睜看着他凍死在雪地裡的。
越沂不再猶豫,解下肩上的襖子,将那孩童裹在其中,快步往集市奔去。
比起二十幾歲時常年累月灌了藥的身子,如今十六歲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越沂趴在藥堂前喘息,關切的目光卻緊緊鎖在了那躺于椅子上仍處于昏迷的孩童。
“幸虧早些送來,若是再晚些……怕是醫仙來了都回天無力。”
越沂低着頭,沉默地盯着腳尖,耳邊是蒼白着發鬓的大夫上了年紀的聲聲訓斥。
末了,開了方子,越沂取了幾袋藥包,擡頭,瞥向已然蘇醒的漂亮孩童,把他從椅子上扶了起來。
“我用了你的草藥抵了你的藥錢,你不介意吧?”越沂想了想,終究還是朝他俯下身段,耐心詢問。
孩童睜着圓溜溜的眼睛,蒼白的臉上泛起了薄紅,咬了咬唇,露出小白兔般的牙齒,怯怯出聲:“多謝姐姐……救命之恩。”
越沂看了眼堂内燒着的炭火,又望了眼外頭的冰天雪地,登時想賴在此地不走,但瞥了眼那把長鐮刀,還有男子朝她伸出的兩根指頭,有些肉疼地起身。
剛走沒幾步,就被一雙小小的手拽住了衣擺,越沂回頭,疑惑地盯着他。
“姐姐,要去何處?”
“我要去還債。”越沂盯着他黑黝黝如同寶石般漆黑透亮的眼珠,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側頰。
越沂暗暗心想,若是她先前早些察覺那些奸佞的手段,自個兒與陛下那位尚在腹中的孩兒興許也能生得這般水靈靈的好看。
可惜她那日不僅痛失親子,還傷了身子,徹底落下病根。
越沂因此不喜這外頭的寒冬,且發自心底的尤為怕冷。
重來一次,亦是如此。
“姐姐,很缺錢嗎?”
那孩童心思缜密,片刻,竟也直擊要害。
越沂何嘗不知他的心思,歎了口氣,“聽着,你若跟着我,可有苦頭吃了。”
那孩童面不改色,平靜地朝她伸出手,“勞煩姐姐,帶我走吧。”
越沂皺了皺眉,掃視着他渾身被包紮的傷口,又見他的眼中看出了極為沉靜的幽潭,不由得愣住。
那孩童踮起腳尖,貼近她耳邊低語:“我的娘親,是當朝長公主。”
越沂雖然心中早已猜到,但聽他親口承認,心中仍是有些許動蕩。
先前她是見過這小郡王的,個子比如今的抽條,挺拔,模樣生得清朗,性子也瞧着活泛,怎會似幼時這般沉悶?
不過,他這身上的傷,又被棄于城外的雪谷,想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不容細究。
越沂有些頭疼。
這小郡王如今瞧着,倒是塊燙手山芋,倘若要追殺的人發覺他尚未殒命,連帶着一塊兒将她裁了……
越沂思及如此,頓時明了為何“仙人”事先這般對她叮囑。
的确,這路邊的不論是男子還是孩童,都不能随便撿。
越沂心下一沉,準備推脫,手心忽的一涼。
她低眸,掃了眼手掌心的物什,愣住了,竟是一錠金子。
越沂狐疑地掃視着孩童那身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的華裳,尋思着他以先究竟把這金子藏在何處。
孩童往後退了一步,抓緊了手裡的藥包,還未長成少年的嗓音仍是脆生生的,幾乎帶着哀求之意,“如今,姐姐可否帶我走了?”
越沂一手攥緊金子,一手提着長鐮,心一橫,目光随即飄向藥堂掌櫃的牆上的那件蓑衣。
“二位慢走。”
裹緊了墨黑的蓑衣,孩童踉踉跄跄跟在越沂身後。
到了鋪子前買了一袋熱乎乎的小燒餅,越沂和他兩人分着吃。
“下次不準随便告訴陌生人你娘親的身份。”越沂忍不住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