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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鳴的屋裡亮着燈,映出好幾個人影。盛九推開門,頭一眼便瞧見齊鳴倚靠在床頭坐着,額上還敷着一塊涼布巾,看那模樣,倒是有些病氣。
王二娘手裡端着一個空藥碗,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李郎中坐在床邊杌子上,皺着眉給齊鳴号脈。
“這是怎麼了?”盛九忙忙問道,“中晌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子,竟發起熱來了?”
李郎中擡眼瞄了瞄她,滿臉的不耐煩,心道你們一個兩個的,就盡折騰我吧。成日裡不是這個傷,就是那個病,我這把老骨頭,總有一天得被你倆折騰得散架了。
還是王二娘給她解了惑,“小官人愛潔淨,非說想洗個澡。李郎中勸他也不聽,這不,剛洗完澡,人就燒起來了,唉!”
“也不單是洗澡的原因,起先就着了涼,冷熱交替,便勾出了病症。”李郎中補充道,繼而越想越氣,既氣盛九不會照顧人,也氣小官人不能照料好自己,總之,除去王二娘,這屋子裡竟沒一個能讓他看得順眼的。索性翻了個白眼,看向了屋頂的橫梁。眼不見,心不煩。
盛九想到昨夜那一場鬧劇,深知是自己失職,隻好選擇閉嘴。小官人更是不好意思,連辯解兩句都不敢,隻管低着頭,一聲不吭,唯獨那兩扇羽睫偶爾顫動幾下,似乎是在無聲地訴說着委屈。
王二娘由來是個心軟的人,雖然一開始,略略有些不待見齊鳴,嫌他殘疾,并不是盛九的良配。然而,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她又覺得他恭謙有禮,不愧是大家子的出生,教養實在是好,即便是日常同你說兩句話,也會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因此,李郎中呵斥他,她便有些為他鳴不平。“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呢?這樣的時節,早晚涼午間熱的,本來就容易作病。你自己不也日日拿大青根熬水喝麼?”
這是心已經偏到胳肢窩裡去了。李郎中愈發覺得氣惱,隻是在王二娘面前,他的氣焰便盛不起來,隻好忍氣吞聲道,“我哪裡是在發脾氣,分明就是在關心他。總之,不管怎麼樣,在病好之前,不許再洗澡了。”
這最後一句話,對齊鳴的震撼很大。他駭然擡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懇求地看向李郎中。李郎中良心顫了顫,但到底是硬起了心腸,拎起藥箱大步走了出去,沒給他任何讨價還價的餘地。
王二娘最懂得察言觀色,這種時候,自然不會留在屋子裡礙眼。故而,李郎中一走,她便也很是識趣地端起藥碗跟出去了。
于是,屋裡就剩下了盛九與齊鳴。
盛九的嘴,有時候确實笨,看他被李郎中責罵,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思量了半晌,隻冒出一句,“愛潔淨,也不是個壞毛病!”
齊鳴被她那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李郎中一走,他又活煥了起來。将頭上頂着的帕子拿了下來,遞給了她。繼而神神秘秘地向她勾了勾手,示意她離得他近一點兒。
盛九難得見到齊鳴這種神情,皺着眉疑惑地探過身去。齊鳴則是含着笑,狡黠地對她道:“你有沒有發現,李郎中對王二娘……很不一樣!”
“不一樣?”盛九有些不懂,“怎麼個不一樣法?”
齊鳴鄙薄地瞥了她一眼,心道她這個人,除了對他敏感,在其他的事情上,似乎都很遲鈍。
不過,君子不論人是非。這種發人隐私的話,隻能點到即止。若是盛九實在不懂,那也隻好算了。
所以,齊鳴很是自矜的閉上了嘴。倒是盛九,從他的眼神裡似乎品出了什麼,繼而恍然大悟。
“你是說,李叔叔喜歡二娘!”
齊鳴慌忙去捂她的嘴,“你喊那麼大聲幹什麼,小心讓二娘聽見!”
盛九被他這麼一捂,嘴唇就碰到了他的掌心。還别說,他剛洗了澡,身上哪兒都香香的,掌心又柔軟。盛九沒來由的,又覺得一陣美滋滋,眼角眉梢都盛滿了笑意。
隻是齊鳴很快就收回了手,叮囑她道:“這事,你我心裡知道就行了,若是說出來,恐怕他二人會不好意思,反而弄巧成拙。”
盛九點點頭,表示一切都聽他的,這般唯唯諾諾,和先前在衆人面前教訓孫猢兒時的兇神惡煞,簡直判若兩人。
不過,齊鳴也還算有良心,尚知道關心她,“你今兒的事,處理得如何?可有遇到為難的事?”
盛九于是從懷裡摸出一本書,正是他爹爹寫的《議定赈濟災後村民十條例》。
“鄉親們說這上頭的條例太陳舊,已經不合時宜了,得改。”盛九撫着額,一副操心勞神的模樣,“唉,鄉親們也确實各有各的苦衷,我這個做寨主的,總不能不管他們。”
說着,她拍了拍齊鳴的手,安撫他道,“官人你先休息吧,我就坐在你這屋子裡改,不打擾你。”繼而,她果然自顧自坐到了桌前,攤開筆墨,預備發奮圖強了。
她體恤鄉民,不辭勞苦,齊鳴自然十分欣賞,可有一個問題,他不大理解,“為何非得要坐在我這裡改?你就不能回自己的屋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