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中利落地在他的膻中、内關和陽陵泉三處大穴上施了針。又屈起手指,在他足三裡和太沖二穴上狠狠擊打了幾下。
終于,在李郎中的拍擊下,齊鳴大力地咳嗽了起來,口中血沫噴出老高,系數濺到了盛九的臉上。
盛九拿袖子囫囵抹了把臉,便忙忙扶齊鳴坐起來,以防他再次被自己的血嗆到。齊鳴又咳了一陣,青灰的面色終于透出生氣,胸腔裡的氣也順了些。
隻是眼前的人着實可惡。
齊鳴看着盛九那一臉的血,忽然生出了一種哭笑不得的無力感。他幻想過自己千萬種的死法,卻唯獨沒想過會被她在睡夢中打死。
這可真荒缪,齊鳴想。可,自從被楊奇志劫持後,他所經曆的哪一件事,算不得荒謬呢?
“官人,我對不起你。你若是生氣,便重重地捶我幾下吧!”盛九真誠地道歉,兩隻大大的眼睛裡蘊着兩包淚,眨一下眼睛,便掉下來兩顆。
齊鳴覺得好笑,要他捶她,他可沒有那樣的力氣。再者,他如今倦得很,也沒心情和她計較,隻想快點打發她。
“我累了,你放我躺下吧!”齊鳴道,又見她一臉的愧疚,終是于心不忍,于是安慰她道:“我不怪你,是我先推的你,你才還手的。隻是,你以後别再睡我床上了,我實在是有些怕!”
盛九點了點頭,擡手揩了揩眼淚,結果摸到了一手血。忙忙站起來,想跑去洗把臉。結果一轉身,腰上的傷疼得她狠狠皺起了眉。
其實方才她也疼,隻是那會兒光顧着齊鳴,暫且顧不上自己。直到确認了齊鳴無恙,她才愈發覺得腰上的傷難以忍受。于是扶着牆,一步步挪出卧房,去廚房打水洗臉。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了李郎中。
李郎中見這位寨主倚着門檻,不複往日的雄赳赳氣昂昂,整個人成了霜打的茄子,不免也覺得她可憐。
說起來,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她。畢竟,人做夢時犯了錯,頂多隻能算無心之失。
不過,有些事,作為長者,總還是要提醒提醒她的。
“好端端的,怎麼睡到人家床上去了呢?”李郎中語氣中頗有不滿,“男女授受不親,他的床,是你能躺的地兒麼?”
這些話,原本不該他來說。隻可惜,盛九打小沒娘,也沒人教過她這些道理,故而她的許多行為,難免有出格之處。如今,隻好由他這個外人越俎代庖,能矯正一點是一點。
盛九自然也很悔愧,可她反躬自省,覺得自己并不錯在爬齊鳴的床,而是錯在不該睡得太沉。
于是她解釋,“我是因為腰疼,走不動道,這才借他的床躺一躺,他那床舒服!”
李郎中發現和她簡直說不清,“這是誰的床比較舒服的問題麼?這是禮法!孔夫子說了,女人不可以睡在男人的床上!”
盛九不記得孔夫子說過這樣的話,不過,孔夫子說過的話很多,或許是她沒有讀全也說不定。
“可我将來是要嫁給他的啊”,盛九仰着頭,不明白為什麼孔夫子要管那麼多閑事,更不明白李郎中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瞧她,“李叔叔,你不要再這樣斜着眼睛忒我了,我隻是和他躺在一起,又沒有侵犯他,這樣也犯法嗎?”
一位女郎,總是把要嫁人的話挂在嘴邊上,怪不得小官人一見她就怕!
李郎中雖然在這九凰山住着,但他并不是土匪。隻不過年輕時路過此地,被狼群圍住了,受了傷,是盛九的爹救了他。李郎中傷好之後,一則是想報恩,二則也覺得在哪裡行醫不是行醫,便幹脆住進了九凰山。左右,這些土匪三天兩頭受傷,用得着他的地方多着呢!
土匪的思路,正常人很難理解。更何況盛九的性格,執拗至極,也不是旁人的一兩句話,便能勸得動的。
多說無益,李郎中隻好收回那鄙夷的眼神,在心裡祈禱小官人命大,能扛得住寨主的磋磨。
“我去取些柴胡和三七粉來”,李郎中道,“待會兒煎熟了,你讓小官人服下。”
忽而,他想起了她的腰傷,便又補了一句,“你自己的藥也要記着喝。這幾日,上峰堂上的風寒還盛行得很,你就别去了,安心在家待着。至于災後重建的事,一部分牛家坳的村民已經開始回村清淤了,這件事得慢慢來,有二當家和三當家盯着,出不了事,你盡管放心,等養好了傷,再過問這些事不遲!”
總之,這程子,通沒有一件好事。李郎中搖了搖頭,慨歎流年不利。
唯一令人欣慰的事,或許就是天終于放晴了。
李郎中擡起頭,看着朗朗晴空,心道,春汛終于過去了,隻要今年上半年的莊稼能保住,九凰山這麼多人,便不會挨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