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聾子老六,馬半山認得,是個半瘋。要說他聾吧,也不全聾,就是聽得見什麼,聽不見什麼,全憑他自己的心意。這人讀過書,也會算命,陰陽八卦扯得頭頭是道。早些年聽說上過京城,後來不知怎麼的就瘋了。回到村裡後,也不和人住一塊,一個人住在山上,離群索居,獨善其身,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個神仙。
如今,這神仙被困在山裡,還得靠他的侄兒去救。馬半山見這年輕人義氣,又瞧他不像是懂武藝的樣子,于是對他道:“你别去了,山裡危險,有什麼事,你跑也跑不赢。這麼着,你先去上峰堂,我和寨主去救你六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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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鳴一個人守在屋裡,外頭雷鳴火線,着實吓人。齊鳴愈發擔心起盛九,嶽圮山崩,齊鳴雖未親見,卻在書裡讀過,“山聳入雲,懸崖絕壁。一朝傾覆,猶天崩地裂,聲震百裡,聞者皆驚。人居其下,有如蝼蟻。”
齊鳴想,盛九雖是寨主,卻終究是個年輕的姑娘。不知她面對這樣的天災,會不會害怕。隻可惜自己出不得這屋子,連找個人問問,都做不到。
好在,沒過多久,王二娘便來了。
今兒晚上,整個寨裡的人,都忙得不可開交。王二娘怕小官人無人照料,這便趕過來瞧一瞧。
果然,她一進屋,便見小官人已經坐起來了。一見到她,便急切地問道:“二娘,那牛家坳的情況怎麼樣了,可有人受傷?”
這是小官人頭一回叫她二娘,随的是盛九的稱呼,但他是外地人,說得一口标準的官話,兼之人溫和,聲音又好聽,故而那一聲“二娘”,餘韻悠長,喊得王二娘骨頭都酥了。
啧啧啧,怪不得寨主迷戀他,這樣的相貌,說話又這樣動聽。若是自己再年輕二十歲,也得拜倒在他的腳下。
總之,王二娘被他這一聲“二娘”,喊出了潛藏在心底的母性。她像母雞護崽一般地,溫柔地安慰他:“小官人别急,村民都沒事,隻是屋子沖塌了幾間。現下,牛家坳的人,都已經住去了上峰堂。估摸着再過一會兒,寨主也就回來了。”
如此便好,齊鳴終于将一顆心,稍稍放回了肚子裡。然而,仍是擔憂,那一雙潋滟着湖光秋月般的眼睛,頻頻往窗外看去。
王二娘看在眼裡,心裡也替盛九感到高興。到底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些時日,寨主對他沒日沒夜地照料,他又不是個鐵石心腸,哪有不受感動的道理?瞧瞧,眼下小官人這副着急的神情,那便半點做不得假。哎呀,咱們寨主的好日子,總算是要來了!
等人時的那份焦灼難捱,王二娘比誰都體會得深。她見小官人總那麼延頸望着,模樣真是可憐。得想辦法分一分他的心,也好讓他開懷些。
“小官人”,王二娘柔聲道,“你想聽聽寨主小時候的事麼?左右無事,奴說于你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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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九找到那聾子老六的時候,他正抱着一棵大樹嗚嗚地哭。他那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終于頂不住連日的雨,訇然一聲倒下了。好在,這聾子老六雖然瘋,卻不傻,眼見屋子撐不住,還知道往外跑,這才沒被埋在裡頭。
隻是他這抱樹的舉動,卻着實令人不解。盛九扯了他兩下,扯不開,便在他耳朵邊上大聲吼道:“聾子六叔,您要是怕,就跟我一道去上峰堂。老是抱着這棵樹不放做什麼,它能救您麼?”
聾子老六這會兒聽清了,卻仍是一味的嚎哭,“我不要你救,你快走。這是我的劫數。你要是救我,就是為我擋劫,你也會遭殃的。”
瞧,更瘋了!這會兒還說這些瘋話。
眼看着雨越發大了,盛九隻好來硬的,和馬半山一人架住他一隻胳膊,往山腳下出口處跑。
聾子老六被他兩個人拉扯着,跑得那叫一個兵荒馬亂。然而,正當他三人要跑出牛家坳的時候,聾子老六忽然鬼使神差般回頭瞧了一眼,而後,便聽得他震耳欲聾地一聲喊:“寨主,小心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