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九的那些同窗,無一例外都是些胸無點墨的吳下阿蒙,然而這些人,讀書不行,起哄卻最是厲害。見盛九吃了癟,一個個簡直像撿了寶貝似的,躲在書後面陰陽怪氣笑個不停。
盛九一則丢了臉,二則還要罰抄,因此回到家後,自然更是怨恨不平。她手裡握着《論語》,想到了令他出糗的始作俑者,那位好為人師的孔老夫子,心裡便愈發怨怪他。好端端的,他為什麼要說那麼多話。說了也就罷了,還被後學編成了書,讓趙夫子天天罰她。罰罰罰,罰你的娘!
越想越氣的盛九,憤而拿起筆墨,将那一本《論語》,由頭批到了尾,以發洩她對這位至聖先師的極度不滿。
孔子說“學而優則仕”,她便在一旁批注:“一心想做官,可見并不是真的愛讀書,隻不過貪慕權勢罷了。這天下的讀書人,都是讓你給教壞了。個個不專心做學問,卻都一心隻想往那高位上爬,還滿口的‘君子之德’、‘匹夫之任’,實在虛僞!”
孔子說“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她也要批上一句:“這麼挑剔,看來是在魯國做官養刁了胃口。想那尋常老百姓,能夠保得家人不餓死,已是不易,哪還管食物精不精細?”
總而言之,盛九憑着自己的主觀臆斷,将孔老夫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全然不顧孔夫子的本意究竟是如何。批到後來,大約她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于是補上一句——“今日且批到此,來日再同你論道”,便将那書往櫃子裡一丢,自個收拾收拾睡覺去了。
誰曾想,那本被她忘得幹幹淨淨的書,時隔多年,竟會落到齊鳴的手裡。
盛九簡直羞憤欲死。早知如此,她便是氣死,也不會在書上寫那些渾話。
齊鳴呢,長到這麼大,還沒見過這等離經叛道的言論,故而讀起來,簡直比看畫本子還有趣。盛九那些歪七扭八的字迹,也像是淬了毒一般,在他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他隻要一見到她,便想笑。然而,嘲笑别人固然是很不禮貌的,他隻好極力忍住。隻可惜,忍笑同樣也是一件艱難的事情,齊鳴憋笑憋得眼尾通紅,整個人都抖起來了。
盛九擡起頭,從他那刻意遮擋住臉龐的廣袖下瞧見了他的面容。他看起來很年輕,且一向養尊處優,故而暢快笑起來時,很有一種純稚的味道,仿佛他天生,就是該這樣無憂無慮的。盛九的郁悶,在小官人幾聲隐忍不住的輕笑中,消解了不少。她忽而釋懷了,他難得這樣高興,她丢臉便丢臉吧,總歸再丢臉,也不會少塊肉,她早就習慣了。
于是,盛九拿出破罐子破摔的精神,對齊鳴道:“官人您就笑吧,也不必憋着。待會兒走岔了氣,又咳得收不住!”
她這樣說,齊鳴便不好意思再笑了,極力地收住情緒,但眼裡的笑意一時收不盡,在燭光下,便似縷縷清波一般,悠悠蕩漾開去。
盛九驚歎:他娘的,可真好看!
齊鳴還要解釋,“某并非有意窺探,是李郎中見某無聊,随意丢給某一本書……”
盛九卻打斷了他,“不要緊的,粥快涼了,官人可是要奴來喂您?”
那倒不必。
齊鳴伸出柔軟白嫩的手掌,用力托起那一隻盛滿了白粥的瓷碗。
山裡人家用的粗瓷碗,比起國公府上用的細瓷,不知道要重上多少倍。故而,小官人細瘦的手腕與手指,和那粗重的瓷碗一對比,愈發顯得瘦骨伶仃。盛九瞧他托得吃力,好幾回都想接過去替他端着。隻是小官人倔犟,不到萬不得已,不願意假手他人。盛九的手伸出去好幾回,都默默放下了。
好在小官人這回很争氣,扣住瓷碗的手雖不免有些搖晃,卻終究沒有讓碗傾覆,持匙的手指也比先前靈活了些。隻是進食得太慢,盛九托着兩腮,踞坐在一旁等他,蹲得腳都麻了,他還沒有吃完。
從盛九的角度,由下往上斜看着他,能看到他喝粥時微揚的脖頸。他的脖子細白,修長,隐隐有縱橫的血管蜿蜒其上。每咽下一口粥,喉結都會随着吞咽的動作來回滾動。盛九看得有些癡,需要很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伸手去撩一撩他。
許是要下雨了,空氣裡有些悶熱。盛九将緊束的領口往外稍稍扯了扯,好讓脖子上的肌膚能夠清涼一會兒。不提防,撞上了齊鳴看過來的目光。他已經喝完了粥,正将一隻空盞遞還給她,眼睛裡有些許的震驚。
盛九:……
官人,請聽我解釋,我不是那麼不正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