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輕,可在盛九聽來,卻比雷聲更加震人心魄。
他在求她救他!
可是,她要如何救他啊?
李郎中不在這院裡,盛九對于照顧他這樣的病人,實在是沒有一點經驗。而況,他看起來那樣脆弱,脆弱得仿佛隻要她稍一觸碰,他便會像斑駁得太久的壁畫一般,頃刻碎了。
齊鳴一雙眼睛直直地瞧着她,似乎是對于她的止步不前感到困惑不解。他的眼尾因為痛苦而開始充血,變得赤紅。那是一雙宛如困獸的眼睛,而囚禁住他的,正是他自己的身體。
盛九再不敢猶豫了。她沖到他的面前,急急地問他,“我要怎麼幫你?告訴我,我該做什麼?”
然而,齊鳴卻早已經說不出話,他的脖子不可控制地後仰,似乎連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手指蜷縮,指甲嵌進掌心,整個身體都在毫無章法地抖動。
盛九覺得自己的心,也在劇烈的跳動起來了。她從未像此刻這般緊張,也從未像此刻這般茫然無措。齊鳴那逐漸渙散的眼神,簡直讓盛九懷疑,他是不是馬上就要死了。她大聲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然而,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也早已經哽咽顫抖得不成樣子了。
怎麼辦?怎麼辦啊?
盛九試着去壓住他的腿,想要遏制他這種劇烈的顫抖。然而,她方一用力,便換來他更為劇烈的反抗。那雙原本像燙熟的面條一般軟弱無力的腿,此刻,卻表現出令人驚歎的力量。盛九發現,自己竟然無法鉗制住他,反而她的任何一點舉動,都令他愈加痛苦。
他的表情越來越扭曲,呼痛的聲音也越來越凄慘,那脖子上根根凸起的青筋,仿佛随時要爆開一般。他的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故而青筋暴起時,便顯得尤為可怖。
盛九害怕了,終于不敢再碰他。
齊鳴的絕望的眼神令盛九的心恍若滴血。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是這樣的無用。
就在盛九幾乎要被絕望擊潰的時候,李郎中來了。
李郎中二話不說,便打開藥箱,取出銀針。對盛九道:“你扶住他的小官人的頭,令他不要亂動,我來替他施針。”
盛九原本早已被吓得呆了,如今一見李郎中,方才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然而,即便似盛九這樣的練家子,她仍是用力很大的力氣,才控制住齊鳴不令他動彈。
李郎中的施針既快且準。
終于,在不知道第幾根銀針紮入他的穴位後,齊鳴忽而大呼一聲,便即暈了過去。
盛九詫異地看着李郎中。
李郎中卻似松了一口氣,對他道:“不要緊,隻是暈過去了而已,休息一陣便會醒來。”
得了李郎中這句話,盛九才算是方了心。他看到齊鳴原本顫動不已的四肢,逐漸回歸到死一般的平靜,她自己,也終于似被抽空了力氣一般,頹然坐到了地上。
每一寸筋肉都是酸痛的,盛九仿佛經曆了一場生死大戰。
她擡手抹了把臉,才驚覺自己的臉和脖子都濕透了。
盛九也不能确定,那糊了滿臉的,究竟是汗水還是淚水。
李郎中正在收拾藥箱。慘淡的熹微的晨光隔着粗粝的窗紙照了進來,照出了這一屋子的死寂與頹敗。
盛九茫然擡頭,卻驚覺王二娘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而她的眼睛,正極其詫異且震驚地盯着齊鳴,仿佛是在看什麼詭異的怪相。
盛九疑惑地順着她的視線瞧去,而後,她便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就在齊鳴的身下,那原本是淡青色的被褥,正在一點一點地變成深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