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秋又回到了祭廟。
這是她睜開眼就在的地方,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覺得,最後的時候也該在這裡。
但跟睜開眼的時候不同,這次她身邊沒有那麼多人圍着了,她隻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看着太陽從升起到落下,然後再等黑夜過去,黎明到來。
當淩晨的第一抹曙光落在她臉龐時,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人。
江予秋不知道她的記憶是怎麼恢複的,但她想,也許是上蒼看不慣她複生後做了那麼多惡事,所以借此懲處,好讓她每天活在煎熬跟痛苦中,為自己所做的殺孽忏悔。
明明,她是那樣一個溫和善良的人,可不知不覺間,就變得面目全非。
元妲在玄靈島布下的陣法,其實是一個殺陣,隻要集齊足夠多數量的陰性女子獻祭,就可以将化神以下的修士頃刻斬殺。
她的任務,就是完成那個殺陣。
周玉煙以為她幫了她們,其實并沒有,因為沒有阿瑩的娘,她也還有另外一個人選——
華舒。
見到華舒的第一眼,江予秋就認出她了,隻是她認識她的時候,她還不叫華舒這個名字,她叫李紅蓼。
師塵光當初指給她看過,說她是李滿元長老的女兒,在煉藥一途很有天分,但純陰體質,命定早夭。
江予秋不知道李滿元怎麼重新把女兒找回來,也不知道李紅蓼怎麼會改成華舒這個名字。
但當看到華舒時,她就想通過她,去接近天辰宗的人,然後去見到師塵光。
可真正見到,她卻沉默了。
她想過很多次跟師塵光重逢的場面,想着他會成為高高在上的仙門宗主,對她不屑一顧。
但她沒想到,再次見面的時候,他連她是誰都不記得,隻是用平靜疏離的眼神,防備而又膽小地看着她。
江予秋愣了神,想着她也許是認錯人,記憶中的他,不是那樣膽小怯懦的男子。
可是她看到了他腰際别着的那把劍,那是他生辰的時候,她親自做了送給他的。
雖然江予秋的父親是個鐵匠,但他很疼愛她,從沒有讓她做過髒活累活,所以她從未做過劍。
給師塵光的那把,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做,也最後一次做的劍。
做得很不好,雜質沒去幹淨,劍身也不平直,但師塵光還是高高興興地收下了。
她靠那把劍,認出了昔日的愛人。
一開始,江予秋想殺了師塵光,但如今的他,要殺起來實在是太輕易了。
這不夠,他不能就那樣輕易死去。
她想靠近他,博取他的信任,然後将他所親近的人全都殺滅,讓他體會錐心的痛苦,就像她一樣。
可是當年因為悲恸而喪失的理智,在多年後回籠。
——師塵光為什麼殺人不用劍,用的是鞭子?
——師塵光為什麼叫她江予秋,而不是臨霜?
——師塵光為什麼前腳剛走,後腳又回來?
——師塵光的衣服怎麼變了?
......
江予秋明白了一切,但她沒辦法去複仇了,她輕輕地擡起雙手,手指已經變得半透明,幾乎快要看不見。
她是靠恨師塵光而活着的,等不恨了,她就到了該走的時候。
這樣很好,江予秋想。
她會再次死去,而他永遠不會想起。
她不想把自己鮮血淋漓的雙手,暴露在他眼前,她隻想做他記憶裡那個無憂無慮的臨霜。
江予秋輕輕笑了,恍惚間,她看到有誰跌跌撞撞地朝她跑來的身影。
她以為是她看錯了。
但那個人開口,喊了她的名字。
——臨霜。
師塵光的記憶跟修為,被齊複一同還了回來。
他四處找江予秋,四處找,然而怎麼找也找不到,最後才想起了祭廟。
他就像抓救命稻草那樣,抱住了江予秋,嘴裡喃喃道:“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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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塵光不喜歡修煉,也不喜歡宗主之位,他自己也不知道喜歡什麼、想做什麼,他就隻是被所有看好他的人,一步步推着往前走而已。
這樣的生活,無聊、枯燥,他厭煩至極,所以在拿本黃曆挑了個好日子以後,下了山。
師塵光想着他再也不要按着别人劃好的道路去走,他要大膽去走自己的路。
隻是山下的路,還沒走多遠,他就停住了步子。
師塵光不知道他是怎麼喜歡上臨霜的,隻記得那天風很大,臨霜彎着眼笑,而梅花落了他滿懷。
感情跟人,真是不講理的東西。
父親不同意,說臨霜這樣的凡俗女子,配不上他的身份。
雖然師塵光什麼身份也沒有,隻是天辰宗一個沒有頭銜的弟子,但他為了臨霜,想去要一個身份。
回了宗門以後,他廢寝忘食地修煉,沒日沒夜地修煉,奪得了宗門大比,奪得了秘境至寶,也奪得了所有人的支持。
他以為他真的能和臨霜在一起。
他以為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迎娶臨霜。
他以為他可以讓他心愛的女人得到幸福。
他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