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聞年不似于天水那樣癡迷練武,相反,他愛好讀書,因而身上便有着儒雅随和的文人氣質,說起話來也溫聲溫氣。
他生了一張溫潤如玉的臉,再加上常年修真練氣,保養得當,眼尾沒有絲毫的紋路。若不是衆人皆知他有個女兒,隻怕還要以為他是修真世家哪位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呢。
樂聞年慢慢走到鄧空名身邊,失望地歎口氣,才道:“好好的孩子,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你要我怎麼與你母親交代?”
他語氣溫和到極緻,若春風般動人,話裡話外都是惋惜鄧空名的意思:“你莫要怕,盡管說出幕後主使,有師尊在,誰也欺不了你去。”
這話說得實在是好聽,可周玉煙卻看到鄧空名眼裡的光一點點淡下去,到最後,他甚至是咬着下唇像是下決心般,一字一句地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是弟子一人所為,從無什麼幕後主使。”
他朝章衛所在的方向,毫不猶豫地跪下,“撲通”的一聲在這大堂内分外清晰。
“弟子有罪!請長老責罰!”
樂聞年見狀,則是一個勁兒地歎氣,臉上的表情又是惋惜,又是失望,俨然一副千言萬語凝胸,難以釋懷的模樣。
章衛沉着臉屏退所有弟子,用鎖靈鍊将鄧空名綁縛起來,冷聲道:“謀害同門是要被逐出宗的,你可做好準備了?”
鄧空名用力地閉上眼,默然好半晌,才苦笑道:“弟子......做好了。”
章衛别開眼,朝着樂聞年:“你可還有話要與他說嗎?”
樂聞年攏攏袖口,眼皮耷拉着,好像是失望到極緻,連看鄧空名一眼也不願了。
“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是徒勞,隻願經此一事後,他能長些記性,不要再做這些惡事了。”
鄧空名捏了捏拳頭,然而,最後還是無力地松開。
樂聞年一句惜别的話也沒有,如來時那般,走也是悄無聲息的。
章衛喊來兩名弟子将鄧空名帶下去,才看向元淩。
元淩唇邊含笑,沒頭沒尾地冒出來一句:“你懷疑是樂聞年?”
章衛眼神微微一動,愠聲道:“若他不來,我興許還懷疑不到他頭上,但他既然來了,說明此事定然與他脫不開關系。”
“樂桃與玉煙之間的事,我也有所耳聞,但那不過是小輩之間的恩怨,我沒想到樂聞年居然會摻和進來,”元淩有些怅然,“但知道又有何用,總歸是沒有證據的,宗主不會相信。”
說到這,章衛也有些無奈:“宗主總以為他還如從前一樣,可人哪有一成不變的,這麼多年過去......”
元淩打斷他的話,“罷了,罷了,宗主鐵了心要護他,咱們又有什麼辦法,隻能靜觀其變。”
“難道要任由他将天辰宗攪得烏煙瘴氣嗎?”
元淩沉默,良久才望向章衛,“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1]。”
章衛眼睛蓦然蹦出點光亮來:“你的意思是——”
“靜觀其變,不代表什麼都不做,”元淩笑了笑,“若他真要颠覆天辰宗,會不留下任何痕迹嗎?”
章衛沉吟一會兒,點點頭,但随即又問道:“對了,你的幻術何時變得那樣好,竟然将玉晶手镯做得連我也看不出破綻。”
幸好今日碎的手镯是赝品,不然周玉煙定是要吃點苦頭的。
元淩避開他目光,咳嗽一聲道:“玉煙出的主意,我不過是照做罷了。”
提起周玉煙,章衛肅然的臉總算多了點笑意,他道:“你這個徒弟可不得了,機靈還又伶牙俐齒,你沒瞧見她剛才長篇大論一下來,鄧空名吓得臉都發白嗎。”
元淩也跟着笑起來。
“是啊,玉煙的确與從前不一樣了。”
“隻是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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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煙離開明思堂後,就打定主意要去找樂桃。
宗内與她過不去的人除了樂桃沒有别人,再加上剛才樂聞年表面救鄧空名,實則捂嘴的行為,更讓她确定,這件事絕對與樂桃有關。
樂桃住的梅英院與明思堂離得遠,周玉煙得費些功夫,再加上天公此刻不作美,下起了雨,她要花的時間就更多了。
春雨濛濛,雖不大,卻也令地面生起點缭繞的霧氣,襯得宗内的青石磚似是披了層薄紗,上頭繁盛的碧綠青苔潤潤發光,卻也變得滑溜,人不小心踩上去,稍一不穩當,估計就要摔倒。
周玉煙稍稍拎起裙擺,小心地邁着台階。
她迎着雨勢直走,細密的雨珠點綴着鴉青的睫毛,白潤的臉頰因爬台階,沁出點朝霞初升的粉。
正在這時,耳邊突兀地響起另一個人的腳步聲,與她的短促不同,這人的腳步聲十分沉穩。
周玉煙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微微仰頭,看了過去。
有人撐着傘,輕輕自台階漫步而下,向着她走來,深黑的雲層被日光撕開點細縫,落在那人精緻的腕骨和纖白如玉的手上。
若在平時,周玉煙也許還有點興緻欣賞這畫面,隻是她現在急着找樂桃,且雨勢漸大,隻能先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