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力竭栽倒,像個全身絲線被陡然剪斷,散架了的木偶娃娃。
那小丫鬟見狀,小心翼翼打量了那盛氣淩人的侍仆幾眼,心一橫,終是一轉身跑了出去。
南瓊霜的聲音已經仿佛鏽住一般喑啞:“諸位,事已至此,奴也不期盼什麼大夫,但求各自散了吧,容我些清淨。”
她在床上躺着,原本就身形纖弱,現下像一隻被一劍穿心的鶴,一呼一吸都發抖。
其餘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樣的慌亂無措,那拿事的侍仆道:“我去尋屈術先生,姑娘等我。”便下去了。
其餘人也就下去,房間裡複又清靜起來。
趁着這無人的空當,她勉強支起身子下床,一步一栽、踉踉跄跄地,走去妝鏡前。
一看,方知為何将其餘人吓成那個樣子。
滿面殷紅,血順着頰側流進耳朵後幹涸,臉上形成幾道詭異凄厲的血痕。她又一身白裙——顧止素來愛白,眼下白衣更是不可直視,一塌糊塗。
最可怖的,是她那一雙原本秋水粼粼的眸子。
現下竟然連眼白都是血紅,活像怨念極深前來索命的厲鬼。
看得她一個不穩,摔在地上。
……竟然變成這副模樣了,幸好她自己起來看了一看。
這幅樣子,不可能會有誰心動。
若是被顧止瞧見,她失血而死都算好的,就怕死又死不成,任務又再難推進。
她想再站起來,卻一時無論如何站不起來,隻能手腳并用地,爬去屋角,強撐着屋角桌子,站起來。
屋角放着一個用來盥洗的鐵盆。
她舀着水,細細地将血迹揉去了,一張臉重又變為素白,可是眼底竟然仍是一片血紅。
洗不掉。甚至在洗的時候,眼底又出了血,将一張臉又染紅了。
她撐在妝鏡前,想了半天,最終搖了搖頭。
不行。
于是幹脆回了床上,用手将新落的血拭去,閉上眼睛。
這幅樣子,睡着或者暈倒,都比醒着好。
*
南瓊霜再醒來的時候,天已黑了。
她卻沒見着顧止。
不止如此。
環視一周,屋裡連個人也沒有。
門關着,屋外燈籠透着微微的紅色。窗外蟲鳴陣陣,燈籠的流蘇在夜風裡安靜搖晃,三兩片落花從窗子打着旋飄進來。
除了蟲鳴,隻有丫鬟侍仆們規規矩矩的腳步聲。
一切都嚴絲合縫地如常,甚至連她桌上茶杯中水的高度,都與早上霧刀擱下時無二。
仿佛今早她流血流得浸透了床鋪,僅僅是個夢。
她的毒不曾發作過,也不曾流過血,屋内人不曾驚慌,也無人去通報過屈術。
至于顧止,僅僅是一整天忙于練功或公務,不曾回來。
她心裡納悶極了,推開門,想去尋那個她托了話去找顧止的小丫鬟。
卻是那個拿事的阿松站在門外,向她一行禮。
“姑娘醒了。用夕食吧。”
沒等她再說下一句,那侍仆已經垂着眼睛退開一步,後面閃出一個端着食盤的丫鬟,進來放下,便關上門走了。
“請問……”她打開門。
阿松立在廊下,神色淡漠,“姑娘還有事?”
“我的病……?”
“屈術先生将您醫好了。”話畢,轉身就走。
連個追問的時機都不給她。
她悻悻關上門,一頭霧水地坐在桌前。
卻忽然發覺,今日的菜色與平日不同。
平日似乎是揣測着她口味清淡,大多是些做得鮮美的時蔬,不然便是些白灼蝦、清蒸魚之類。
今日,卻是肝尖、肺片、五紅湯和甜粥。
全是補血的菜。
有資格吩咐廚房、會為她而吩咐廚房的人,隻有顧止。
雖然他連面都沒讓她見一面。
她垂眸看着那幾道菜,隻覺得有點棘手。
顧止來了,聽了她“臨死之前,有話要說”這種悲情的話,看了她那個樣子,甚至治好了她。
但就是不願意再見她一面。
甚至特意吩咐過下人,再不對她多說一句。
像她是什麼瘟疫似的。
這個樣子,擺明了是井水不犯河水,顧止并不想再與她有任何關聯。
她也不知道是哪裡惹怒了他。
或者,是惹怒;或者,是懷疑;或者,是門派中更有權勢的人下令。
或者,是他刻意回避。
究竟是為什麼?
霧刀曾說,是宋瑤潔提醒了他,說了她一些破綻之處,故惹了顧止懷疑。
但沒想到,他竟然都不欲向她求證,甚至連一個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她。
更沒想到,那樣心軟的人,見了她渾身是血地躺在床上,最後一句話是想見他,他竟然硬得下心腸,連面都不肯見。
是她此前的感覺錯了嗎?他對她,從來就隻是點頭之交?
她的筷子在油汪汪的肺片中間點着,良久,一片也沒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