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識擡舉,宋瑤潔一時也挑不出錯處,徑直回了屋。
到了宋瑤潔不許她出聲的戌時,顧止卻來了。
連帶着來了個醫官。
燭火畢剝,在木桌上滴下幾滴圓圓的蠟油,很快便凝固了。
窗外樹影月色搖曳,南瓊霜未施粉黛,長發松松攏在左肩,擁着被衾起身。跳動的燭火下,一張臉很快地紅了。
“公子怎麼這時候來了我這?”
見她尚隻穿着寝衣,顧止方自覺這個時辰并不太妥當,走去椅子旁取了她的衣裳,避着眼神披在她肩上。
“想着姑娘身子不大好,吩咐屈術先生來為姑娘把把脈,不想先生到這時候方才得閑。姑娘身子如何?”
南瓊霜伸出一隻細腕由着屈術把脈,“今日的藥已服了,現下并沒有什麼不适之處,勞煩公子費心了。”
屈術朝兩人一行禮,“長生草還需服些日子。除此之外,姑娘身體虧空,老朽再開些藥給姑娘服下吧。”
說完,領命告退了。
顧止颔首,轉身方欲走,南瓊霜低喚道,“顧公子。”
顧止轉身,她卻不說話了。
隻是長袖捂在唇上,垂着眉眼,一派有難言之隐的樣子。
顧止默了兩秒,“瑤潔苛待你了?”
她知道宋瑤潔怕是聽得到,于是惶急搖頭,一個字也不往外吐,隻有眼淚搖搖欲墜。
掐好了落淚的時機,她擡起眼來。
淚滾滾落,她的視線卻越過窗外,看見原本已經熄了燈的正房裡又點起了燈。
宋瑤潔醒了。
她心裡微微發笑。叫她“心裡有杆秤”?
也不睜開眼好好瞧瞧,是誰來找誰。
她垂着眼,極力克制委屈似的,抽噎起來,“宋師姐叫我明日起來灑掃,我原本身子就不大好,自從那日以後,日日頭痛欲裂。不知公子可否替我問問,若是掃得不好,能不能輕些罰我?”
顧止聞言,歎了口氣,“瑤潔當真同你這樣說的?”揉了揉眉心,“瑤潔是恃才傲物了些,平日裡喜清淨,自己一個人住得慣了,不喜與人同住。”
頓了頓,“但她這般不近人情,我也沒料到。”
正房裡燭火跳動,窗紗後坐起來一個模糊身影,抱着膝蓋。
蟲聲依稀。
南瓊霜:“并非師姐之過,是我叨擾……”
顧止搖了搖頭,“楚姑娘,别說這些,是在下之過。”
“不若這樣,今夜姑娘先在此歇下,明日我從我院中撥出一間房來。姑娘若不嫌棄,便搬來我處。”
正房裡,那身影默了許久,掌緣支着額頭,垂首半晌。
半晌,熄了燈,複又鋪好被衾躺下。
正房無聲,南瓊霜卻知道,宋瑤潔聽得一清二楚。
她也不欲把宋瑤潔激得太急,于是婉拒道,“我是女子身,怎麼好這般麻煩公子?”
“你不曉得瑤潔的脾氣。”顧止走去桌旁,把桌上滴落的蠟油細細替她揩去,“山中唯一一個女弟子,年年試煉居于前三甲,已經蟬聯了七年,又是慧德師叔萬分看重的入室弟子。”
“四歲時便拜入山門,論資排輩,連我都要喚一聲師姐。”
“也無怪她如此。是我不好,明知瑤潔喜靜喜潔成癖,還安排姑娘來此借住,鬧得雙方不悅。”
末了,他溫聲道,“姑娘,對不住。”
南瓊霜一時沉默。
能搬去與顧止同住,那自然是最好。
不過,這其中仿佛有些說法。
這般君子之人,竟會邀請一個女子同住一個屋檐之下?
“姑娘不必擔心。”顧止道,“天山向來隻容外人三月,姑娘的毒這些日子之内便可解。滿打滿算,也不過這幾天。”
南瓊霜:“三月?”
顧止:“天山派武功絕密,故外人下山前皆需服忘憂散,忘卻山上的一切,方能下山。而那忘憂散,隻可抹去人三個月左右的記憶。日子再長,便無效了。”
“所以,姑娘也不過隻需忍受一段短短的日子。”
南瓊霜斂眉沉吟。
原來天山之内,竟有三月之期的說法。
顧止雖然體貼心善,但坐在那個位置,必不可能是好欺輕信之輩。
區區三月,哪夠他敞開心扉,送上鎮山玉牌?
耳畔忽然傳來霧刀的傳音入密,是一陣不懷好意地笑。
作為教引,他自然是要随行的。
“三個月?”
“哎,要不咱直接回去得了。反正現在回去門内也不會說什麼,隻是将上次的功勞抵去一半。”
抵去一半?
上個任務,她為了換得那個郎心似鐵的将軍一瞬恻隐,故意設局,心甘情願地被正室從崖上推下去,沒死也丢了半條命。
那般辛苦在審錄司畫上的一筆,不可能因為這點事,輕易勾去一半。
她這一生,都沒有知難而退的餘地。
“做夢。”
“三個月後,”她看着顧止那雙清泉似的眸子,誠懇天真地沖他笑,一面以傳音入密回過去,“我不僅要留在山内,我還要讓顧止……”
語氣輕輕:
“求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