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獵獵,藍衣飄飄,兩道身影越靠越近,像不顧一切撲火的飛蛾,像宿命牽扯不清的糾葛。
——《公子宜修》
驿站。
季修一行人停下來稍作休整,順便給馬兒喂飼草。
“三皇子,你的身子不宜連續趕路,夜路也不安全,今晚先宿在驿站裡。”阮相宜和季修之間好似又恢複了最初的陌生關系,說話行事皆透着距離感。
季修覺得渾身不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小師弟說的是。”見季修久久不說話,蘇曉芙以為他心急想繼續趕路,忙跟着勸道。
誰知季修并沒有那個意思,隻是淡淡地颔首:“那便如此吧。”
正好他也餓了。
衆人一路上都累了,簡單地吃過餐食便都各自回屋歇着了。
季修身體上雖疲憊,大腦卻片刻不曾停止思考。
他負着手立在窗前望向明月,背影看起來有幾分寂寥。
寂靜的夜卻不知何時起了琴聲,琴聲略顯悲怆,顯得這夜越發蒼涼。
他聽得入了神,直到一聲高亢的琴音拔地而起,他才猛地回神。
是誰在這荒郊野嶺的夜裡彈琴?
季修蓦地想起阮相宜随身背在身上的那把琴,莫非彈琴之人便是他?
季修幾次都欲開口詢問阮相宜背琴作甚,最終卻都因種種原因而作罷。
日日背着那樣沉而大的古琴,也不嫌重。
聽着這熟悉的琴音,季修也恍惚想起,阮相宜的身份是自己的琴師,是供自己取樂而被父皇召進宮的,可如今……
他低頭輕歎一聲,到底還是轉身出了房門。
阮相宜一個人在蒼茫的夜色中撫琴,定也是極為孤獨的吧。
季修忽然就想去陪陪他。
他行至河畔,晚風陣陣,遠遠望去,水面波光粼粼,像碎了一地的銀子。
紅衣少年席地而坐,古琴置于膝上,正閉着眼忘我地彈着。
這一幕似曾相識。
曾幾何時,阮相宜就是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夜晚,幾乎親手殺了他。
季修腳步微頓,沒有再向前。
不得不承認,阮相宜的琴技當真高超,令聞着忍不住駐足,也忍不住随着他的琴聲而情緒起伏,或高昂,或低沉,或明媚歡快,或凄涼婉轉。
可這次,他沒有繼續往前走。
心悅之人卻想要殺自己,饒是季修再無所謂,也始終耿耿于懷。
琴聲戛然而止,方才那高遠空靈的天籁之音霎時消失在季修耳畔。他卻覺琴音猶在,絲絲縷縷地撫慰着他躁動的心。
餘音繞梁大概就是如此。
“公子修怎會來此處?”這回,是阮相宜先開了口。
“被熟悉的琴聲所吸引。”季修實話實說。
“公子修可有話要問我?”阮相宜内心實在煩悶,才來到河畔散心,興起之下撫起了琴,不曾想過會引來季修。
聽見他的問題,季修先是微怔,而後才搖頭道:“本來有,現在沒了。”
有些事情開口問了就挺沒意思的。
他沒想到阮相宜竟然也就真的不主動交代,而是自顧自轉移了話題:“公子修可否會琴?”
季修氣呼呼道:“會當如何,不會又當如何?”
“會的話有沒有興趣同奏一曲?”阮相宜像是沒有感知到他突如其來的火氣,依舊說着他的話往下說。
“不會呢?”季修覺得自己像隻鼓氣的河豚。
“不會的話……”阮相宜輕笑道,“倘若公子修不嫌棄,在下願指點一二。”
“什麼叫指點一二?”季修咄咄逼人。
“簡而言之,我可以教你。”阮相宜直言不諱。
阮相宜倘若教自己彈琴,二人就必然有不可避免的肢體接觸。一想到這個,季修的臉便不自覺地熱了起來。
他本想說“誰稀罕你教”,話到嘴邊卻變成:“我倒要看看公子相教人的本領如何。”
“那……”紅衣少年頓了頓,聲音有些勾人,“是公子修來我這兒還是我過去?”
季修傲嬌地擡起下巴:“自是你過來。”
“遵命。”阮相宜說着起身,一向清冷的面龐此時有了笑意。
季修有些看呆。
這時,一陣風起。紅衣獵獵,藍衣飄飄,兩道身影越靠越近,像不顧一切撲火的飛蛾,像宿命牽扯不清的糾葛。
他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的紅衣少年,不知為何心裡竟覺得難受。
微風拂過耳畔,帶來輕柔的癢,連同他的心也癢了一下。
他嗫嚅半晌,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
阮相宜來到他面前,動作自然地牽過他的手腕,去到一處平整的地方,又動作自然地替他掃幹淨一塊淨土,讓他坐下。
季修靜靜地看着他做這一切,心裡那種難受的感覺更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