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從前,月空落說不定就信了。但是如今他已經知道紀聊群對班雅的虧欠,明白紀聊群一定會讓他或天清當掌門。他還要再對紀年說什麼,還要再斥責紀年,卻忽而覺得渾身沒有力氣。他放開紀年,轉身。
紀年搞不懂他:“真不知道你有什麼傷心的,不就是聯姻嗎。”她不是問過月空落有沒有喜歡的人?月空落這麼生氣做什麼?
說罷紀年就離開了。月空落也沒有去追,因為事情鬧大,除了落得一身麻煩,得不到别的東西。
他仔細一想,覺得紀年說的其實沒問題。對啊,不就是聯姻嗎?
但是他确确實實很難過。為了得到崇德門掌門之位,他心安理得地告訴自己:“是她先放棄我的。”然而,他其實一點都不恨她,他甚至願意等她發現那個“良人”并非良人。
那位姑娘到底是怎麼想的,月空落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不能再喜歡她了,即便是偷偷的也不行。
恍惚間,月空落想起當時天清對自己說的話。
天清說得對,他不該這樣做。
……
失去了父母和師父,月空落終于把自己的親弟弟月天清想起來了。但此時他才發現他和月天清之間的關系已經很差了。
并不是他和月天清相看兩厭。而是他們不能交心。
月空落頻繁地去找月天清,想和他重修于好。
面對月空落的突然親近,月天清始終不冷不熱,始終微笑,始終叫他哥哥。于是月空落錯把這一切當作他們和好的證明。
直到某一次月空落說話時無意看見月天清淡漠的眼神,他才瞬間清醒過來——天清的笑不是真心的,他其實并不關心自己的哥哥在說什麼,他可能隻是習慣性地微笑而已。
月空落還想說什麼,卻隻是動了動唇,沒有勇氣再開口。
于是他離開了。如他所料,他離開後,月天清沒有主動找過他。此時他才記起,月天清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找過他,很久沒有主動對他說過什麼話了。
【早知道父母和師父會走,我就該對天清好一點……】想到一半,月空落驚覺:可是父母和師父本來就會比天清先一步離開他。
……
除夕時回月府祭拜,月空落覺得自己沒臉給月詠班雅上香,沒敢進祠堂。
那天晚上,他夢見班雅在叫他,“阿空,怎麼不來找我,是怕我把你抓走嗎?哈哈哈。”記憶中母親的笑還是那樣溫和。
醒來後,他去祠堂大哭了一場。
哭完,他洗把臉出門看零州的舊人舊物。畢竟再不看可能就看不見了。
陰差陽錯地,他走到那家許記豆腐。
許記豆腐還在,她也還在。
她和當年一樣,正在一個人默默選黃豆。
她已經不是姑娘了——她是将及四十的婦人,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迹,黑發間已有銀絲。她有一個能幹的兒子,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女兒。
他也不是當時月夜吹箫的年輕人了——他是八十一州第一門派崇德門的掌門,四十多歲的年紀,二十多歲的面容。
她看見一個衣着不凡的男子伫立在自己家門口,先是一怔,似乎是不理解為何這樣的人物要親自來買豆腐。但待看清月空落的面容後,她記起月空落,緩緩道:“是你啊。”
她的語氣中飽含溫柔和惆怅。
“你當時為什麼和你現在的丈夫成親?”月空落下意識問道。但問完他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不合适,隻是話已出口收不回來了。
她看着月空落,沉默。月空落勉強笑了一下,試圖維持最後一絲顔面,道:“是我冒昧了。”說罷他轉身。
“一直以來都是你來找我,所以我以為你還會來找我。但是兩個月過去,你還沒來。後面我看見你離開零城,我就死心了。”
冬日寒風吹過,月空落感覺自己在發抖。
良久,他抹了一把臉,準備離開。
事已至此,何必再有留念呢。裝作沒來過這裡好了。
她看着月空落寂寞的背影,突然開口道:“謝謝。”
月空落一直在忍耐,聞言再也忍不住,歇斯底裡地怒吼:“有什麼好謝的啊?!!”
他覺得一切都糟糕透了,沒有一丁點好的地方。他恨過月詠,恨過她,恨過紀年,但他最恨的還是他自己!
“謝謝你的喜歡,讓我覺得自己也有值得被喜歡的地方。我不是一無是處,普普通通。很抱歉當年的我不夠有勇氣,不夠相信你,也不夠相信自己。謝謝你,你真的很好。你會和你的夫人過得很好的。”
她知道月空落和上一代崇德門掌門之女成親了,遂送上祝福。
月空落不敢再停留,奪門而逃。
她這樣說,隻能讓他更悔,更恨。
月空落在零州的小巷間倉皇奔跑。雖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他還是頭也不回地向前跑。
跑了很久之後,他體會到久違的氣竭的感覺。停下喘息了一會兒,他從血氣和頭暈目眩中清醒過來,心中湧起一個清晰的念頭:【我好想找個人說說話。】
他想找個人說說自己做的糊塗事。
但他卻在恍然間想起:他已沒有可以依靠的前輩,他也沒有可以傾述的對象。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大火燃燒殆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