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李氏伸手敏捷地從後院的雞圈裡抓出一隻撲棱翅膀的大公雞抹脖放血,路過鐘袖的時候,眼刀比菜刀更鋒利。
鐘袖:“……”
兩人的官司一直持續到鐘袖老老實實坐下來燒火,鐘李氏後仰看了眼院子裡正在交談的樓鏡和老丐,這才小聲訓斥:“ 你這兩年做事多虧青禾跟賢哥兒幫襯,我不管你如今在外面又忙活啥,但怎麼能對青禾下那麼重的手?孩子嘴角都青了!”
“那是他欠揍!”鐘袖委屈地小聲辯解。
“你就仗着那倆孩子讓着你作吧!”老太太一指頭戳得鐘袖身體後仰,又将聲音壓低三分:“外面那三個到底什麼來頭?還非得讓章六和宋枝丫頭躲出去住!”
鐘袖往竈膛裡添了根粗柴,頭也沒擡:“他們就是要進山借道咱家幾天,您别擔心,過幾天他們倆就能回來了!”
鐘李氏知道她主意大,見她不願意多說也沒追根究底的意思,隻是利落地收拾了六菜一湯讓褞哥兒和張幼賢端出去招待客人,自己則帶着兩個孫女留在了廚房。
沒過一會兒長忠找來請人:“老人家,我們主仆貿然前來已經多有打擾,還請老人家肯給我家主子一個答謝的機會,前往外頭一同用飯。”
鐘李氏忙擺手:“不打擾不打擾!聽我們家袖兒說當初在京城還多虧你們照應呢!前頭有張老,我一個老婆子就不過去了,若是飯菜合口味你們多吃點兒!”
長忠欲再勸,鐘袖上前将人攔住,也龇着虎牙沖長忠笑:“長忠…叔,我們家雖然是泥腿子出身,但規矩還是有的,你可不能把我阿奶當成沒教養的婦孺哄啊!”
長忠笑容僵了一瞬,瞪了眼鐘袖連忙解釋:“老人家可莫要誤會!老奴并無折辱的意思,隻是我家主子曾常年在外遊曆,知道許多農家沒有分席而坐的規矩,這才唐突了,還請老人家莫怪!”
鐘袖險些給他一個白眼!
最後還是鐘李氏出來打圓場:“都是些小事兒,你也快去前面用飯吧,若是不合口味回頭記得跟我說一聲兒啊。”
長忠應了聲後退轉身,到門口才埋怨跟着出來的鐘袖:“小祖宗哎,請人又不是咱家的主意,你說話這麼不客氣作甚?”
“長忠公公,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我阿奶并不知道你們的身份,宮裡的事兒也好,進棋盤山的事兒也好,都跟家裡的老小無關,還望公公轉告掌印,家裡這幾個,是奴婢的底線。”
她難得鄭重,長忠臉上的笑卻深了幾分:“你這丫頭啊…行吧!你也别亂想,主子隻是聽聞了你們一路逃荒來的事,心裡敬重老人家,想敬杯酒而已!張老是個淵博的,但他畢竟不算你們嫡親長輩,所以才有這一請,你也莫生氣了!”
“誰說我生氣了!”
“哈哈哈,罷了罷了,咱家也吃飯去了,你阿奶那道鹽酥雞聞着就香,可不跟你在這兒貧了!”
飯後,裙姐兒陪着鐘李氏在竈間給幾人準備幹糧。
樓鏡将鐘袖叫到跟前,手裡不知在翻看什麼,聽見腳步聲也未擡頭:“張老學識淵博,其孫根基紮實,尤善數術,那位叫青禾的後生也算見識廣博,你家逃荒倒是會撿人!”
“掌印有話不妨直說!”
聽着他話裡有話的諷刺,鐘袖黑了臉。
樓鏡合上手上冊子擡頭:“樓潮還算有些本事,待徹底将曹翔等亂軍剿滅後,你不妨勸幾人入仕,總好過在這鄉間做個荒廢年月。”
鐘袖不服氣:“怎麼就荒廢年月了,當官再好也要他們喜歡不是?您放心,隻要他們有考取功名的意思,我就算砸鍋賣鐵也會供着的!”末了還補了句:“我阿弟也是如此!”
樓鏡失笑,晃了晃手中的冊子:“确實,鐘褞雖年幼,但聰慧伶俐,值得好生培養!”放下冊子,他指尖在冊子上輕點:“不過,咱家有些好奇,你是怎麼跟家裡人介紹蕭某的?”
鐘袖:“……”終于還是來了!
她有些不确認問:“你和老丐,就是張老…都聊了啥?”
“聊了不少!比如經史子集,比如眼下朝局,比如…悖祖忘宗,助纣為虐的前朝掌印,樓鏡!”
鐘袖咽了咽口水,上前給樓鏡添茶,雙手恭敬奉上,小心道:“老丐他是讀書人,那您也知道讀書人嘛,心裡自有衡量世人的一杆稱,不過他對您絕無不敬,最多…最多也就是替樓氏恨其子孫不争,唾其墜了先祖風骨罷了!”
樓鏡那藏滿寒涼風霜的眼底閃過不知名的情緒,眯眼:“整天聽着家裡人罵咱家還能讓你為咱家鞍前馬後,這是算咱家手段過人,還是算歹竹出好筍?”
“必須是掌印風華無雙,讓人見之傾心,甘願為您肝腦塗地!”
樓鏡嗤笑:“得你這般的扈傭,咱家怕折壽!”
“怎會!先生這輩子必然洪福齊天,長命百歲!”鐘袖心想,皇帝她都敢宰了,這一世若是還護不住家裡幾個和您壽終正寝,那她可真是白重活了一回!
樓鏡揮手讓人出去,喊來門口守着的長忠和平安。
“既然那小崽子并未對家裡言明咱家的身份,等離開的時候你将謝儀加厚兩成,以現銀為主,筆墨為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