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衣薄,兩刻鐘後,鐘袖重新換回自己衣裳。樓鏡見她又進來,抿唇停下手中的毛筆,問:“還有何事?”
“掌印,南漠那邊沒提和親的事麼?”
樓鏡似乎早知她要來問,随手将一封信遞給她:“秦鼎率兵十萬,不僅将南漠亂賊驅逐,還擒獲了他們的長崎瓴将軍并五千俘虜。”
鐘袖瞳孔震顫。
長崎,南漠武将世家,中流砥柱。
“不是說小規模扣邊麼?為什麼會有長崎軍?”
樓鏡挑眉:“這就要問南漠國君和邊關将士了,不過你竟知道長崎軍?”
鐘袖驚覺自己話多了,一目十行後将信件給他放回手邊,嘿嘿憨笑:“和咱們靖國争來搶去這麼多年,天下誰不知道南漠長崎軍啊!”
不等樓鏡再追問,她搶先開口:“他們都敗了,應該沒臉再要求靖國和親了吧?”
雖然曹甯那厮已經把自己給出去了,但隻要不和親,是嫁是換曹甯都有的選。
“天下誰人不識南漠長崎軍?”
樓鏡一字一頓地重複鐘袖的話:“是啊,天下誰人不識長崎軍……明順公主應當無礙了,你出去吧。”
鐘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臉上卻沒有笑意。
一國百姓倘若對敵國軍營的名字耳熟能詳,不是對方太強就是己方太弱。
靖國兩邊不沾,隻是皇帝太混蛋。
長崎軍并不是長崎瓴一人的軍營,沒了他還有長崎雄,長崎庸,都是骁勇善戰之輩,如今的靖國,擋得住麼?
她抓了下額角的絨發,低聲嘀咕:“要是長崎軍自己亂起來就好了,這樣不用秦鼎将軍出手,他們自己就能互相打成狗頭。”
樓鏡豁然轉頭看她,半晌,忽然大笑出聲,震撒了長忠懷裡的藥碗,震掉了平安懷裡的風筝。
再看鐘袖時,樓鏡的眼中隐有亮光,伸手狠狠在她腦袋上揉了揉,聲音第一次帶了溫度:“回去吧。”
撐着雨傘踏出檐廊前,她聽見樓鏡有些興奮的聲音:“平安,給我研磨。”
是我,不是咱家。
這也是第一次呐!
她心情很好地回了市買司,幫着整理清單,分揀貨物,忙得上蹿下跳,甚至還有精力去幫木海盤點賬目。
木海:“你很高興?”
“高興啊,木海,我今天特别高興!”
木海盯着她瞧了半晌,隻道這怕是傻了,明兒該讓義父找個相熟的太醫給瞧瞧。
使臣離京的那一日,鐘袖拿着出宮的腰牌遠遠地跟着,直到看他們除了城門才哼着不成調兒的小曲往回走。
半道裡,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後就有個什麼挂件墜到了身上。
“鐘袖!鐘袖,使臣沒提和親,我…我白白給人占了便宜!”
鐘袖用指頭推開往自己肩膀上蹭鼻涕的曹甯,躲遠兩步在樹蔭處蹲下,捧着臉問她:“不用去和親,你還白得了個公主的稱号,有什麼好哭的?”
曹甯氣急,過來擰她:“你有沒有聽我說話,我說我……”
“失了清白?”鐘袖側頭低聲問。
曹甯手忙腳亂地捂住她的嘴,兇巴巴威脅:“再敢大街上胡說八道,信不信我讓人把你滅口!”
鐘袖就這麼笑盈盈地看着她,看得曹甯惱羞成怒,背過身不理她。
沒經曆過風雨的曹甯才會覺得清白大過天,鐘袖由衷替她開心。
“你現在是公主了,要是喜歡人家就十裡紅妝嫁過去,不喜歡就給點銀子把人打發掉,唔…你要是既喜歡又不想嫁人,當個面首養着也不是不行。”
曹甯張着嘴巴跌坐在地上,僅剩的那點教養也喂了狗:“你…你怎能…你還是個姑娘嗎?”
“咋?我說的不對?”
曹甯騰地站起來:“對個屁!那是範祁陽!”
“範祁陽怎麼了,不就是個男人麼?
曹甯咬牙:“是慶洲範氏嫡長孫,範祁陽!”
鐘袖反應了一會兒,靠着樹根坐下,雙目無神:“士族譜上四世家那個範氏?”
“不然呢?”
“嫡長孫?”
“昂。”
鐘袖擡胳膊蓋在臉上:“要不你還是跑吧,順王府應該沒人攔着你了!”
曹甯給她拽起來,拉到雲來酒樓的雅間,欲哭無淚:“你那句不是點醒了我嗎?那我想着既然找了總得找個好看點的吧,我明明讓丫鬟打聽清楚了,他就是個剛到京的舉子嘛!”
鐘袖好奇:“你在哪兒把人家…那個的?”
“他租的宅院。”
“你丫鬟怎麼打聽到的?”
“那宅子就在她娘老子家隔壁。”
鐘袖:“……”無巧不成書這種事,真是兩輩子跟着曹甯陰魂不散了!
慶洲距離京城千裡之遙,堂堂世家嫡長孫不說買宅置産,怎麼着也該住個好點兒的客棧吧?
怎麼就偏偏住到百姓堆裡,還沒被曹甯逮到呢?
鐘袖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看曹甯:“那被白白占便宜的是範祁陽吧?你現在想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