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納德打了一個寒顫,惶然地攤開了手掌。
埃羅爾留存在掌心的溫度早已消失。
莫名地,唐納德慌亂起來。他的心緊緊懸了起來,令他有些呼吸不暢。
他的埃羅爾呢?他去哪裡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唐納德捂住傷口,撐起身體,走出教堂。
森林平靜而安詳,宛如之前的動蕩隻是唐納德臆想。
那傷痛中埃羅爾的親近呢?也是妄想嗎?
唐納德茫然地穿過松林,落地的松針幹黃但尖銳。
埃羅爾在哪裡……唐納德如一隻失寵的小狗在流浪。
【回去。】
【快。】
又來了,這奇怪的“心聲”。
唐納德虛弱地按着腹部有些被撕裂的傷口,躬着身靠在樹幹上。
【快回去。】
【他見不到你會傷心的。】
“好,我回去。”唐納德挪動腳步。
真荒謬,他居然就這樣心甘情願地無功而返。
如果回去還見不到埃羅爾,唐納德想,那他一定會生氣的。
埃羅爾怎麼可以亂跑,而且還是在他無力保護他的時候。
腳掌踩過融雪的土壤,濕潤的青苔受擠壓浸出些微水色。
默默擡眼,那座空蕩的小教堂出現在視野。
有一人立于教堂門口,面朝着堂内。
他金色的發絲間閃爍着淺淡的陽光,背脊挺拔硬直。褐色的皮革外套有些發皺,領口翻出的白色内襯衣襟被血色染紅。
唐納德一愣。
眼前的“埃羅爾”明明是孩童柔軟幼嫩的身軀,卻流露出一番閱盡生死、蒼涼落寞的氣質。
“埃羅爾”站在萬物蘇生的春天,卻似那蒼白易逝的薄雪。
“埃羅爾”聽到聲響,回過頭來,一眼望來。
“……你終于回來了,唐納德,”“埃羅爾”笑了起來,語氣平靜卻實則壓抑,“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
唐納德第一次見到“埃羅爾”如此暢快、毫不掩飾的笑容,眉梢間都帶着快意和柔情。
可“埃羅爾”的笑容注定短暫,徒留一顆流星滑過夜空般的心動和遺憾。
唐納德無由地感到一絲局促:“抱歉,我想出去找你,沒想到……”
“埃羅爾”搖搖頭:“你當然可以離開,沒必要為我一人停留。”
“我當然會留在你身邊。”
“真的嗎?”“埃羅爾”一步步走下台階,碧色的瞳孔中唐納德的倒影不斷放大,“可我隻要你活着。”
“埃羅爾”伸出手,摩挲了一下唐納德的側臉,眼神哀婉:“你留這個都做不到。”
埃羅爾這是怎麼了?
唐納德直覺奇怪,不留痕迹地後退半步。
“埃羅爾”并沒有介意,他回過身,目光又向甯靜的教堂投去:“這麼多年,我想清楚了……”
他的話語很輕,似一聲喟歎。
“我讨厭你對待我的方式——”
“埃羅爾”突然厲聲說道:“唐納德,如果你還是……”
“埃羅爾”的話戛然而止——
他突然跪倒在地。
“埃羅爾,你怎麼了?”唐納德迅速跪下,扶住“埃羅爾”的肩膀。
“埃羅爾”擡起手背,緊緊抵住額頭,渾身顫抖,仿佛在努力掙紮着什麼。
然而僅僅短短一瞬,埃羅爾的身軀軟了下來,依偎進唐納德的懷裡,一身尖銳的寒刺無影無蹤。
“埃羅爾?我錯了,你是不是生氣了?”唐納德捧起他的臉。
掌心有些潮濕,埃羅爾顫動着睫毛,眼哐溢出淚水。
“唐納德,我好像做了一個噩夢……”半精靈的嗓音軟糯糯的,撒嬌似的撓着唐納德的心肺,“我夢見你不見了……我哪裡都找不到你……”
“昏睡的是我,怎麼你還做上噩夢了?”唐納德笑了笑,屈指在埃羅爾的鼻梁了上刮了刮,“哭什麼哭,這有什麼好怕的——縱使我因為什麼事走遠了些,難道還不會急着回來找你嗎?”
“好……”埃羅爾伸手環抱住唐納德。
唐納德垂下眸,将不安的埃羅爾抱緊了些。
*
風水輪流轉,埃羅爾倒是沒做“噩夢”,輪到唐納德了。
連着數日,唐納德都被一個夢境纏住——
教堂之中,聖光之下,“他”輕輕吻住了“埃羅爾”的唇。
微涼的,柔軟的,清甜的。
像親吻暖春新生的一朵花蕾,迫使它早早開放。
可惜“唐納德”并未品嘗到花蜜的滋味。
“埃羅爾”慌亂地退開,摔坐在地上,雙手在身後撐住身體,顫抖起來。
“唐納德”望見“埃羅爾”驚懼的碧眸,混沌的頭腦霎時間清醒起來,伸手想去觸碰“他”。
“埃羅爾”躲開了。
“埃羅爾”站起身,手掌緊緊貼在心口,又猛地握成拳。
目光從“唐納德”身上撕下,“埃羅爾”突然逃出了教堂。
沒有回頭。
“唐納德”想追上去,可一動,便牽扯着傷口疼痛,而眨眼間“埃羅爾”已不見了身影。
“唐納德”頹喪地靠在石座上,頭埋進雙掌之間。
玻璃窗炫彩的日光投影映在“他”皮膚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如一隻孤獨的鬼魅。
一切發生得突兀,像一場荒唐卻真實的笑話。
明明還是年少發小的溫馨情誼,情節卻急轉而下。
唐納德在夢中還有着些許意識,仿佛設身處地,他接收到夢境中的“自己”如潮水般洶湧的情緒。
愛戀萦繞在心尖,卻被悔意和絕望切割成碎片,刺得五髒六腑更是傷痕累累。
唐納德不由得皺起眉,想着,沒想到自己在夢裡也常常對埃羅爾“意圖不軌”。
不過好在他本身一開始就清楚自己“懷有異心”,倒是在那誘惑時刻穩住了心神。
該就此醒來了。
可今天這春夢卻延續了下去。
唐納德看着“自己”選擇了逃避。
“他”似乎為冒犯了“埃羅爾”而自責羞憤,卻又沒有再次直面“埃羅爾”的勇氣。
于是“唐納德”逃走了,逃去了——北境邊防駐區。
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響起:“哦?你就是索恩的養子?”
“是。”唐納德聽見“自己”回答。
“這樣吧,你來做我的親衛。”
“這怎麼行!我初來乍到,不敢當!”
年老的聲音咯咯笑起來:“年輕人,小看自己可成不了大事啊——知道索恩怎麼跟我推薦你的嗎?”
“養父他……”
“哼,索恩可不客氣——他要我培養你成為北境下一個邊防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