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之盯着從窗戶透進來的一點光亮,又重新緩慢地躺了下去,卻無論無何也睡不着了。
他幾乎是有些悲觀地想着,如果此刻閉上眼睛。
是否又會夢到那糾纏了他許多年抛之不去的雨夜,還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緊緊纏繞着他,那透不過氣的七年。
其實說是七年,宋钰之也并不确定。
畢竟從他有記憶起,便感覺時間無比漫長,日複一日地過着于他而言,豬狗不如的生活。
爾虞我詐,兄弟姊妹互相算計,在那樣的地方裡,每日宋钰之醒來便要開始提防會不會有人給自己使絆子。
爛透了的生活,他可真是不想再去回憶了,每每想起,宋钰之便覺得當年的自己簡直連條落水狗都不如。
落水狗還會有人大發慈悲,偶爾賞點微不足道的吃食,也不會有人沖着它叫喚。
他的日子卻宛如一灘爛泥,隻能任由在陰濕的角落裡,獨自發爛發臭,宋钰之想,如果七歲那年,齋青沒有出現。
那他,大抵會變成他們的同類,會被同化。
好在,齋青出現了,帶走了年幼時的他,哪怕宋钰之知道,那其實并不是齋青的本意,他也很感激這個人。
也是在那一天,宋钰之撿到了傷痕累累的裴厭,那是他這一生來,撿到第一個的小動物。
小小的,卻很弱小如他一般的——人類幼崽。
宋钰之記得,剛開始自己對這個同自己一樣的幼崽很是喜愛,他固執地将裴厭當成自己的私有物。
不允許任何人靠近裴厭,也不允許裴厭和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講話,那是他帶回來的,隻屬于他一個人的小動物。
可是突然有一天,宋钰之發現裴厭竟然敢瞞着自己和其他人講話,那是九嶂山的一個小符修女孩,長相憨态可掬,很是讨喜。
宋钰之不允許,但他又不想傷害自己喜愛的小動物。
于是乎,當天夜裡宋钰之便悄悄摸上了九嶂山,将小姑娘的臉畫成了一隻大花貓,不出所料,被發現了。
他被江愁眠打了好幾個闆子,逼着給人家小姑娘道歉,雖然面上答應得好好的,心裡卻在想:
“她變成醜花貓,裴厭就不會跟她講話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有朝一日宋钰之發現,他和裴厭手拉手坐在學堂裡,便會有同齡的小朋友指着他們說小話。
“看,這裴厭也真是,宋钰之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像個連體嬰兒似的。”
“可不是嘛,這都多久了,我都沒有見過裴厭同其他人搭過一句話。”
同齡人的眼神直白,不加絲毫掩飾,帶着最純粹的惡意。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兩人看,剛開始還隻是小小聲地讨論,許是因為兩人沒有反應,後來便也沒有顧及地大聲議論起來。
“你沒聽說過,就因為裴厭跟師姐講話,宋钰之直接把人畫成了個大花臉。”
“你也看見了,我當時也瞧見了,還别說畫得還蠻有趣,不過這裴厭,還真是可憐……”
聽到這裡,宋钰之再也忍不住,他抓住裴厭的手腕在衆人的視線中奪門而出。
扯着人東跑西跑了好幾米,宋钰之才終于停下,他背靠着大樹蹲下,小小的身影從遠處看就像是被落葉整個淹沒了。
裴厭站在一旁,他不懂宋钰之的意思,這是想要逃課嗎?
他眼見着宋钰之執拗地要将身子埋進落葉裡,掙紮了好一會,想着今天是月長老的課,他不想逃,會被打闆子。
于是,裴厭緩緩地靠近宋钰之,将人從落葉之中挖了出來,闆着一張小臉嚴肅道:“钰_之_,不能逃課,會被打闆子。”
卻在觸及對方哭紅的雙眼時愣住了,裴厭一下子就慌了神,他急忙用袖子幫人擦拭掉未落的淚珠。
輕聲道:“那好吧,看在你哭的份上,我們就逃這一次。”
他伸出一個手指在宋钰之面前晃了一下,接着說道:“下次不行了哈”
原以為會見到破涕為笑的宋钰之,可沒有……宋钰之隻是紅着一雙眼眶,靜靜地看着他。
裴厭捏緊了拳頭,閉目做出了最大的讓步:“好吧,你可以捏我的臉。”
他知道宋钰之喜歡捏自己的臉蛋,雖然已經到了上學堂的年紀,身形往後會慢慢成長,但臉上還是帶着未褪的嬰兒肥,手感極佳。
但裴厭其實不大樂意宋钰之捏自己的臉,一來是他下手沒輕沒重的,常常都将一片都捏紅了。
二來,是因為宋钰之每次想要捏自己臉蛋的時候,都會突然一下子靠得極近。
每當這時,裴厭便會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心髒仿佛不受控制般想要從胸腔一躍而出。
裴厭感覺有些奇怪,便不怎麼喜歡。
裴厭沒想到,他都做出了如此大的讓步,宋钰之居然還不能接受,他呆愣愣地站在一旁。
在裴厭說出那句話後,便完全無視了他。
裴厭有點不樂意了,他側過身子打算晾一會宋钰之。
身後忽地傳來一個極輕的聲音:“裴厭,以前是我不好,往後我不會限制你和其他人玩和交朋友了。”
裴厭懵了一瞬,不明白宋钰之為什麼好端端地提這個做什麼,但仔細想了想,裴厭點了點頭。
認真回道:“好,钰之我不會和别人交朋友,但會跟他們講話,你也沒有不好。”
“隻不過有時候,有人同我講話,我沒搭理他,覺得不太有禮貌。”
“之前就有人同我打過招呼,但我沒理他,既然現在我可以和别人說話了,那我一會去跟他道歉。”
宋钰之胡亂地擡袖擦了擦眼淚,手指拽住裴厭的衣擺,小聲念叨:“那我和你一起去。”
“好。”
就在剛才,宋钰之聽着那些人對着自己和裴厭的指指點點,下意識便想起了他原先待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