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的月亮總是比城市裡要明亮皎潔上幾分。
銀白的光華如紗般自天幕傾洩而下,灑在小院之中,映照着賀今與鐘許擡頭仰望夜空的臉龐,給倆人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濾鏡。
晚風微涼,輕輕吹拂,不知名的蟲子栖蟄在草葉之間,頗有節奏感地滋滋鳴叫個不停,卻反襯得四周愈發空曠與寂寥。
靜看良久,鐘許默默收回了視線,垂下眼睛,像是自語似的低低出聲道:“我是不是個很矛盾的人……”
他的語調聽上去有些迷茫,纖長的睫毛顫動着,遮住了眸裡的光亮與情緒,在白皙的肌膚上投下一小片昏暗的剪影。
賀今坐在鐘許的身旁,聞言,轉過頭看向他,輕聲開口,問:“為什麼要這麼想?”
“我不知道現在到底算什麼。我以為我是恨他的,或者說,我以為我應該恨他的。”鐘許呢喃道,雖沒有點明,但彼此卻都明白他說的是誰。
“可轉念我又會想,當初是我自己答應他的,就算他再惡劣,那也都是我明知後果的選擇。而且,他确實做到了他對我的承諾,醫療資源、專業護理,外公是因為他,才能像現在這樣在這小院裡悠閑地侍弄花草,種點小菜,安養天年……”
鐘許說着,指尖微不可查地發着抖,眉心擰起,神色哀傷而痛苦,似是陷入了莫大的糾結和掙紮。
“他在外公手術後守在病房外的樣子,他到京大找我時落在我脖頸的眼淚,他帶我回到這兒來那天小心翼翼的眼神,他背上雜亂交錯的傷……我沒法裝作看不見。”
“我腦子裡一個聲音說,如果我什麼都能原諒,那我之前經曆的一切,就都是活該。可另一個聲音又說,他其實也沒什麼對不起我的,是我自己選擇出賣自己,就不要揪着那點可笑的自尊心,既要又要了。”
賀今安靜地聽鐘許絮絮說着,一如那天他自殺又被搶救回來後,在病房裡的發洩傾訴。
也許那不止是傾訴,更是心理的呐喊與求救。
賀今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長長地、惆怅地歎了口氣,說道:“小鐘同學,你是真的很喜歡反思和責怪自己。”
他邊說,邊伸出手去,握住了鐘許瘦削而突出的腕骨。
他将他的手輕輕地翻轉過來,然後摘下了一直戴着的護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