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帕子,梅爻挺心塞。若是條素帕也便罷了,可那上面還秀了枝宮粉,她其它的一些私人物件上也有,但凡有心之人留意到便容易生疑。
何況還是條沾了穢物的帕子。
還是得讨。
想起嚴彧,也心塞。她與這男人拉扯幾次,他雖非傳言的冷情冷肺,偶爾也極盡溫柔,比如她從莫大的快慰中回神時,他在她唇間輾轉厮磨的那個吻,就讓她生出他喜歡她的錯覺,可他随後的行為,又實在算不得有情。他偶爾的溫柔,是對她走心還是走腎,實在不好說,畢竟她是美的,又畢竟每次都是她主動招惹他的。
他對她,是那種可以随時抽身的興趣。
眼下他占着上風,已連着幾日不理她,隻她自己心煩意亂,患得患失。
又想起他夜闖閨閣,是因為她逼得他進退維谷,感覺被挑釁,又或者覺得她有點意思,不似李姌那種一根筋兒地隻知死纏爛打。
說白了,他吃“勾引”那一套。
勾引!
梅爻從海棠花下擡眸,唇角微揚,要捋這嚴将軍的毛,還得繼續撩啊。
霜啟瞧着自家小姐那一副芙蓉面,一會兒羞,一會兒氣,一會兒又笑得意味深長,叫人琢磨不透。
她的身份确切講是貼身護衛,并非是伺候衣食起居的,她也不愛唠嗑,雖好奇主子在想什麼,可到底沒有問出來。
不多時便聽小姐吩咐:“霜啟你幫我準備筆、墨、宣紙、竹篾、細木,我想做燈籠。”
霜啟想起了主子兩年前做的燈籠,一隻送給了那個不解風情的少年,至今還在那間下人房裡挂着,早已泛黃。還有兩隻在她和風秀房裡,她那隻是蜻蜓。
特别醜。
于是在那個暖風微醺的午後,府裡往來下人見到自家主子在海棠花下,做了一下午燈籠。府裡宮燈亮起時,主子的燈籠終于做好了,細心的下人發覺,小姐那十根纖纖玉指,被霜啟纏起來六根。
天可憐見的對自己這麼狠,這燈籠誰敢挂啊!
主要是醜。
梅爻拎着剛做好的燈籠左看右看,還挺滿意,對霜啟道:“你幫我把它送去平王府吧,給二公子嚴彧。”
想了想又補充:“不必報名号。”
霜啟瞧着那燈籠,與兩年前給小玉做的那隻很像。又覺得果然什麼都講究個熟能生巧,隔了兩年,一隻不如一隻。
她沒見過嚴彧,也不知自家主子給他送燈籠是何意,可她執行命令從不打折扣,拎了燈籠便出門了。
平王府守門的四個阍人,上上下下将眼前姑娘打量個遍。她一身精緻短打,容色姣美,眼鋒卻犀利,瞧着是個有身手的,隻是問什麼都不肯說,隻手上拎着一隻不知如何欣賞的燈籠,說是要送給他家二公子。
瞧着也不像是個癫的呀。
作為平王府的阍人,若是什麼都收什麼都傳,大概率也待不了幾天,何況阖府上下就屬二公子脾氣不好,自打他回京,裡外全都戰戰兢兢伺候着,眼前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狀況,誰敢去回話啊?
僵持間,府門外車馬聲傳來,身為大理卿的世子嚴瑢回來了。
霜啟打量來人,芝蘭玉樹的神貌,身後跟着好幾個小厮,想來是個主子,便懶得再與門口阍人糾纏,直沖過去道:“爺請留步!”
幾個阍人不妨她如此大膽,又動作如此之快,想要攔已來不及。
嚴瑢駐足打量她幾眼,倒并未顯出不滿,隻操着一貫審訊般的口氣,冷冷道:“怎麼回事?”
霜啟抱拳稽禮,剛要開口,便被幾個阍人搶白道:“回大爺,也不知哪裡來個姑娘,二話不說非要給二爺送這麼個……燈籠,咱們攔都攔不住,竟讓她沖撞了大爺……”
嚴瑢問霜啟:“你叫什麼?”
霜啟謹記主子不報名号的囑咐,彎腰恭謹地遞上燈籠,卻閉口不答。
“嘿,您看這人怪的……”
幾個阍人心急,隻怕大爺一時惱了連累自己。
嚴瑢又細細打量那隻燈籠,不過節不當令的,不曉得送這個是何意?且看起來做得也實在是糙了些。
“是你自己要送的,還是替别人送的?你講明白些,我也好替你轉達。”
霜啟垂頭不語。
“那可還有什麼話要一并轉達給二爺的?”
霜啟已然不語,小姐沒交代的,多一個字她都不會說。
嚴瑢看等不來什麼,便示意身旁小厮将燈籠接了過來。
霜啟又一抱拳道:“多謝大爺轉交,告辭!”
嚴瑢銳利的眸子望着她的身影消失,這才轉身進了府。
這姑娘一看便是個聽差的,那燈籠雖做得不怎麼樣,其上那幾行字倒是頗堪玩味:一點分明值萬金,開時惟怕冷風侵,主人若也勤挑撥,敢向尊前不盡心。
嚴瑢覺得怕是他這個二弟又招惹了哪家姑娘。
鶴鳴苑中,青石小徑蜿蜒而過,竹林搖曳生姿,竹後一池翠潭,早有滿池青荷,風拂過一院香。潭邊一角,一道芝蘭玉樹的素白身影,慵閑地喂着兩隻優雅瑞鶴,他身旁還有另一道挺拔身影恭然肅立,在燈火夜色中,美如畫卷。
這是天澤最後一次随侍主将嚴彧,明日起他将離開西北軍,領禁軍職。
他自小便跟嚴彧一起長大,七歲時倆人第一次上戰場,弓都拉不滿的年紀,已懂得不擇手段地殺敵,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十幾年來,倆人經曆了無數生死時刻,彼此的命都是對方搶回來的,雖為上峰下屬,卻也是真正生死相依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