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你什麼都沒做嗎?我們可是收到檢舉才抓你的,證據确鑿,我們不冤枉任何一個好人。”審訊官停下鞭子,尖細嗓音在冰冷監牢裡回蕩。
女人打了個寒顫:“能告訴我檢舉的證據是什麼嗎?”
“那就是你在山腳下的那棟房子。”審訊官傲慢地說,“告訴我,有哪個好人家的女孩會抛棄辛勤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離群索居?”
女人如受雷擊,唇在哆嗦,下意識反駁:“可是我沒有犯罪,我隻是不想嫁給那個無賴,所以換了個地方生活。我自力更生,在煤場工作,沒有傷害任何人。難道離群索居,也是罪過嗎?”
“這當然是罪過,你的行為不被世俗接受,是不道德的。你受了惡魔蠱惑,因為上帝的子民才不會做出這種離經叛道之事。”
審訊官壓低嗓音,如同魔鬼在循循善誘:“認罪嗎?如果你認下這些罪責,誠心忏悔,那麼教廷會減輕對你的責罰,上帝不放棄任何一個可救之人。”
“隻有坦白、檢舉更多的女巫,你才有出路。”
監牢一片死寂。
她弓着身,像一束麥穗,被風壓彎了腰,粗布衣裳沾滿煤灰。
泛着水光的眼睛埋進陰影,她雙唇嚅嗫着,小聲又堅定,吐露出字句:“我……不認罪。”
鞭子如疾風驟雨,抽打在女人薄瘦的背上。
顔妄迅速站起身,隔着栅欄正要開口,隔壁監牢便爆發出更慘烈的一聲尖叫。
“長官,我要指認!我指認女巫!”
中年女人的聲音異常熟悉。
顔妄難以置信地扭過頭,看見磨坊女主人伸着手指,直直地指向自己的女兒,羅斯。
昏暗的光裡,磨坊女主人表情近乎神經質:“就是她被女巫蠱惑,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不是的。”羅斯激動辯解,“媽媽你明知道的,是那些強盜!他們發現了金杯子。”
女孩半張臉被金發糊住,臉上很快多了道紅彤彤的掌印。
“閉嘴!你這個殘忍邪惡的魔鬼。”熟悉的親人陡然換了一副面孔,陌生得令她可怕。
男人們在外面哄然大笑:“甚至不用我們動手,她們自己就會打成一團。”
随後他們将女孩拖出來,羅斯僵直着四肢躺在地上,死氣沉沉,像一袋被拖動的面粉。
新一輪的審訊即将開始。
在鎖鍊震動的窸窣聲音中,一道沉穩有力的女聲幽幽傳來:“喂,你們要審問,好歹先問問我這個始作俑者吧?”
審訊官一怔,陡然想起顔妄這個人來——她是明天的重頭戲,身上罪行多得跟跳蚤一樣,自然沒什麼審問的必要。
因為她明天必死無疑。
誰會跟一個死人白費力氣?
盡管如此,審訊官鼻腔還是裡哼出一聲蔑笑:“你幹的?”
“是啊。”顔妄大言不慚道,“我是女巫。你不知道嗎?我不僅會占蔔,還會詛咒。我知道磨坊會被強盜光顧,所以用金杯子買下馬。”
“不然哪個傻瓜會蠢到用金杯換一匹老馬?買10匹都綽綽有餘了。”顔妄壓低眉毛,露出很符合人設的邪惡笑容。
她眼底的光在燭火下攝人心魄,像一柄淬毒的匕首。
審訊官心髒突地用力一跳,想起這位女巫全知全能的傳聞,不由得心底發虛。
磨坊男主人既不是暴斃而亡,也不是被強盜所殺,而是被教廷騎士扮成的強盜殺害。
這場栽贓嫁禍是教廷内部心照不宣的事實。
審訊官硬着頭皮演戲:“這些都是你謀劃的?”
“嗯。我不止謀劃了這些……還有這、這、這個,她們幹的事都是我栽贓的。”顔妄下巴一擡,視線掃過其他牢房裡的女人。
她漫不經心地靠在牆上,笑着聳了聳肩,提議道:“所以審訊官大人,有什麼事不如直接問我。你也省事,是不是?”
“當我是白癡?”審訊官冷笑,“你說是你幹的,有什麼證據?”
“證據?”顔妄靠近栅欄,“我能報出這裡任何一個人的身份和名字,算不算證據?”
“她叫什麼名字?”審訊官踢了一腳腿邊的女人。
顔妄凝神,從那女人的後背看到許多标簽,她四十來歲,上面的身份可比城堡那些貴族精彩多了。
“瑟倫,四十歲。當過佃農、裁縫、擠奶女工、挖煤工……還是一位詩人。”說到這兒,顔妄咧開一個笑,“很了不起,不是嗎?”
瑟倫弓着的身子一僵,下意識擡起頭來,看向遠處牢房的異域女人。
她這輩子受盡折辱,人們罵她醜陋,木讷,是怪物。有時候就連她的崩潰哭泣,也會被旁人抱怨聲音難聽像驢叫。
她沉默着活了大半生,頭一回聽到有人這樣形容自己——了不起。
那個女巫不僅欣賞她,竟然連她會寫詩都知道,比父母還了解她,知道她的種種遭遇。
原來,她用石子寫在土牆上的那些垃圾,也能被稱之為詩?
瑟倫舌頭發苦,指尖震顫着,頭回覺得“女巫”這兩個字,似乎并不是一個值得害怕的詞語。
監牢陷入沉默。
審訊官側目,下屬湊上來,小聲道:“大人,名冊上沒記這個女人的名字,隻寫着挖煤工。”
審訊官尴尬地咳了一聲。
他們當時聽到檢舉,隻覺得這女人常年獨居,又是大齡未婚,行迹可疑,很符合女巫的特性便匆忙抓來了,連名字都忘了問。
想到這兒,審訊官趕忙轉移話題:“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還知道,”顔妄壓低聲音,笑容裡是明晃晃的挑釁。
“歐地斯即将亡國,你也活不過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