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前站了一步,與騰朱面對面道:“但我提醒騰朱大人一句,在紫金城中這樣明知故犯,無視魔族律令的男子不止山彭一個。你覺得山彭罪不緻死,昨夜麗娘的傷你也看到了,麗娘難道就罪該緻死嗎?”
“就算麗娘真的有罪,能輪得到山彭動手?那我們這些人在紫金王宮中做什麼?”她字字珠玑,就是要讓騰朱知難而退。“你覺得紫金城中有多少個山彭?有多少個活着的麗娘?”
“你簡直是……”騰朱隻覺得她過于獨斷,咬着牙道。
槐露知道他在想什麼,語氣不減道:“不論騰朱大人覺得我咄咄逼人,還是強詞奪理。我都要警告騰朱大人一句,這傷沒落到自己身上,不要覺得我小題大做。不要等到禍及家人才知後悔。”
槐露的話像一記重錘,死死敲在他後腦上。輕而易舉就勾出了他刻意選擇忘記的東西,騰朱的臉色變得鐵青,他忽然意識到這就是槐露,無所顧慮我行我素的槐露。
莞嬰徑直朝着幽冥伽羅走去,将兩人的話撇在腦後。
“君上,山彭的屍體已經挂在了紫金城門上。”
伽羅點頭默許,騰朱似乎不能理解伽羅為何如此草率就同意了,他打心裡覺得紫金城内外的事務都被莞嬰和槐露壟斷,就拿山彭一事,他覺得槐露過于偏激,伽羅卻一句話不說。
三人就要離開大殿時,伽羅驟然想起這道命令是多年前下的。于是他起身喊住槐露和騰朱:“慢着。”
幾人側首。
“既然這律令是多年前就訂下的,這段時間槐露和騰朱去徹查王宮中收到的鳴冤合離之案,新舊案子一并處理。”
他的話伴随騰朱不可思議的眼神輕飄飄落下,卻在騰朱心裡炸開,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伽羅為什麼要讓自己和槐露一起去。
在三人注視的目光中,伽羅來到騰朱面前,語重心長開口,希望他能明白:“魔族男子十之八九戰死于昆侖,城中老弱婦孺待家無可依,如今紫金城裡多是女子操勞,魔族的拳頭隻能對外,絕不能對内。”
他痛恨的從來都不是這慘敗破碎的局勢,他痛恨的是相互攻伐,對同族彼此攻伐的魔族。
山彭必須死,這不是洩憤也不是意氣用事。
這是魔族千百年來對于男子的一記重擊,讓他們銘記敵人不是自己的妻子。
紫金城外,槐露立在城頭日光下,山彭的屍體挂在城牆上自然引起了百姓的停留。有驚訝于王宮刑法如此嚴厲者,有面露畏懼急匆匆而過者,也有拍手叫好眼淚連連者。
悲喜交加的聲音随着風傳遍紫金城的每個角落,人們相繼從四面八方湧來。衣衫褴褛的婦女們看着山彭被風吹動的屍體就像是當年魔族攻上昆侖飄揚的旗幟。
像是灰暗天空終于等來了千百年來的第一縷曙光,明明什麼也沒做,心髒就是撲騰騰跳躍,即便大雨傾盆而下,她們也紛紛張開雙臂。
雨水沖刷掉面部的灰塵,這一次她們的脊梁無比坦直,像是與天地擁抱,宛若破繭成蝶。
風雨飄搖,槐露獨立其間。她眼中全然沒有松懈,她知道這條路才剛剛開始。
“槐露要殺山彭真的不是為了麗娘洩憤。”莞嬰好心解釋。
騰朱在前面走的飛快,莞嬰就在後面喋喋不休。直到他的腳步太快,莞嬰口幹舌燥實在跟不上,她提起裙擺上前一把薅住騰朱的袍子。“别以為是我在求你,就你這腦子也就是伽羅人好才留你在巡邏隊。換做老魔君早就殺你八百回了。”
這話聽得騰朱直接炸毛了,轉身質問:“你什麼意思?”
“罵你蠢還要我再說一遍?”莞嬰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
“我蠢?”騰朱聽的出來她在刺自己,就拿山彭的事來說,他心裡早就不舒服,正好給了他發洩口:“殺了山彭讓你們一時洩憤,之後呢?紫金城中不會起非議嗎?那麼多男兒不會對魔君有異議嗎?”
他的質問像是柳絮,鋪天蓋地來,洋洋灑灑去。
莞嬰白了個白眼,終于明白槐露為什麼每次看騰朱都沒有好臉色。她冷笑,“說你傻都是輕的,還以為這是千年前的紫金城?天魔大戰死了多少男兒你是一點沒記住,如今紫金城中幾家有成年男子?就連挑水砍柴都要女子來。像山彭這種四肢健全,毆打妻子的人就是死有餘辜。”
她将這話留下,轉身就走,可走到一半忽而停下了腳步。對着騰朱說:“你看,你永遠不會理解我們。你提出疑問隻需幾句話,而我要長篇大論來回答你,還得不到你的理解。有時候隻需要最簡單的做法就能解決問題,你還去争論細枝末節做什麼?”
莞嬰就像被槐露附體,說出的話每一句都不再留情。
騰朱永遠不會明白,這不是什麼附體,洗腦。這是發自本能的相惜。
騰朱被她的話打懵了,莞嬰和槐露兩個性格不同的人,在這件事上态度出奇的一緻。
面對騰朱這個傻子,槐露和莞嬰第一次對同一個人流出殺意。就是那種對一個苦口婆心勸不醒的傻子的簡單暴躁殺意。
留在紫金大殿的伽羅何嘗不知她們三人的分歧,他扶額不知該如何是好。騰朱書本就讀的不多,遇上莞嬰和槐露這兩試圖好言相勸的女事官,根本沒有可行的機會。
但眼下伽羅可沒時間管這麼多,他打着火把邁入地穴,碎石屑掉落的聲音在四周響起,卷起小片塵土飛揚。
洞中的震動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如狂風過境寸草不生。
獸息呼之欲出,驚得四周洞穴裡栖息的巡邏獸猝然清醒。
伽羅還在往前,他來到【飒露影】曾住過的洞穴前,他輕輕喚着眼前這句巨獸的名字,引誘着它爬出洞穴。
火光成為黑暗中的聚點,洞穴随着巨獸的移動而顫抖坍塌。
地動山搖中無數巡邏獸發出咆哮,紛紛躲回洞穴中。
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紫金王宮下破土而出,槐露和騰朱坐在案牍前愣住。燭台搖搖欲墜,騰朱伸手去扶了一下。藏書台中的莞嬰察覺到情況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