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被挂斷電話明顯不甘心,鈴聲不停,回蕩在沉寂的房間裡。
壓下心底的苦澀,許知秋揀回手機,不耐煩道:“你到底還有什麼事?”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直到旁邊的人催促,他才尴尬開口,“許知秋嗎?我是高三五班班長……”
“張老師最近身體不太好,我們想着組織班上同學們一起去看看她,你看你有沒有時間?”
她默了一瞬,想到當年對自己關愛有加的班主任,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好,那咱們到時候見。”
高考之後,除了節假日的短信祝福,見到這位老太太的次數很少,時光荏苒,站在講台上一言不合就甩粉筆的張老師,居然也倒下了?
隻是,她忽略了一個人,沈郁。
他們一行人最是調皮,少不了惹張老師生氣,她苦口婆心地送走了一批批孩子,沈郁也在其中,這種時候,他一定會去的吧。
敲動鍵盤,“我們班有哪些同學不去呢?”
班長很快回複:沈郁,他很忙,這次不和我們一起去。
終于安下心來,他不去,那自己至少會自在一些。
探望的時間定在這周六,許知秋一隻手拎着果籃,另一隻手敲響病房的門。
病床上躺着許久未見的張老師,見到來人,她有些疲憊的眼中躍過喜悅,“知秋來了。”
日月不留情,滄桑了恩師的發。一瞬間,許知秋眼眶溫熱,她握起張瑾滿是針孔的手,“老師……”
同學們見到她也有些尴尬,找了個借口留張瑾和許知秋二人獨處。
張瑾慈祥地笑着,一如往年,她輕輕安撫:“怎麼一見我就哭?來我這讓你不高興了?”
“老師!”
“好了好了,我沒事。你瞧,神清氣爽的,還能再在講台上站幾十年。”許是見到學生們高興,張瑾兩頰紅撲撲的,氣色比往日更好,“說不定等你生了小孩,上高中了還是我教呢!”
這話生動,許知秋眼前立刻浮現出勾着腰的小老太太手裡拄着拐杖,無框眼鏡松垮地架在鼻梁上,走路哆哆嗦嗦的,眼神倒是亮的發光。
“知道您能幹。”她垂下眼睫,“我隻是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
誰又能逃離它的魔爪。
“學生們都長大了,我們的使命也就達成了,一輩子教書育人,躺在病床上還能有你們探望,我這半生,也算有點成就。”
老太太拍拍許知秋的手背,“你和那小男孩,怎麼樣了?”
她嘴角揚起的弧度僵住,和沈郁怎麼樣了?形同陌路,是走在路上不會互相多看一眼的關系。
張瑾的眼睛多精,将女孩暗戀心思洞悉眼底。
門把手“咔哒”一聲。
“68床查房。”
兩人齊齊朝門口望去,男人穿着白大褂,名牌一絲不苟地挂着,眼睛看着她,笑得溫柔,許知秋眯起眼睛看上邊的小字,“陸嘉衍”。
她驚喜擡頭,“嘉衍哥?”
陸嘉衍揚起笑,“知秋妹?”
土得很,許知秋抿着唇笑,有些羞澀。他走過來掖了掖張瑾的杯子,“吃了藥沒。”
張瑾管了兒子半輩子,沒想到現在反過來輪到兒子管了,癟了嘴巴:“吃了吃了。”
許知秋很久沒見他,當年的大哥哥也成為了救死扶傷的醫生,幾人笑着叙舊,她的目光不經意間瞥過潔白門上的玻璃窗,整個人被釘在凳子上。
沈郁?他怎麼來了。
盡管隻是粗略一眼,男人修長的身影一閃而過,但她确切的認定,這就是他。
他慵懶地倚靠在牆邊,頸部線條流暢,走廊的燈明明暗暗,在他的眼下留下偏愛的刻痕,擡眼望來,疏長的眼睛印着漫不經心,薄唇輕啟,分明沒有說出來,但那熟悉,戲谑的聲音清楚地在許知秋腦海裡炸開。
就像讀書時期的暗号,有心的人自然會懂。
許知秋知道,他說的是“知秋妹”。
門外人嗤笑,門内的她咬着唇,耳畔紅了個遍。
“笑什麼?”
旁邊的男人攬上沈郁的肩膀,不解他莫名的笑意。
“逗貓。”
“醫院裡哪有貓?”他一解釋,更讓人摸不着頭腦。
“少管。”他掀起唇角,心情很好。
那人還要說話,班長适時打斷他們:“進去吧。”
門外那道帶着壓迫感的身影越來越近,許知秋不自然地低下了頭,指尖發涼。
人群中樣貌出彩的男人成了焦點,張瑾看見這位曾經讓她頭疼的學生,先是别過頭去,冷哼一聲,後又掀起眼皮打趣他,“大忙人終于來了?”
沈郁站在人群之外,身杆挺直,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臉上漾着淺淺的笑,“再忙也不能忘了您啊。”
“得了吧。”張瑾叫陸嘉衍搖起病床,臉上滿是欣慰,“看到你們各個都有所為,我就高興。”
她覆在許知秋手背上的那隻手掌發熱,像是燃起一團火焰,亂糟糟地燒。
許知秋忽然就有些無地自容,想到自己五塊二毛八的收入和弟弟昂貴的學費,臉上熱得發燥,生活不是夢想,曾經班上的好學生也為了客人的差評而煩惱。
說起差評,她小心地朝人群後扭頭,恨恨的,沒好氣的剜上那人一眼,待他投來視線,又匆匆躲閃開。
不痛不癢,毫無攻擊力。
陸嘉衍又囑咐了母親幾句,眼睛望向許知秋,好像帶着細碎的月光,“下次家裡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