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學新聞傳播的時候,老師總說她寫的東西常規、問的問題太普通,她無數次地希望自己能找回小時候的批判性思維。
“所以是因為心靈手巧、多才多藝,窗花也剪得好,葫蘆絲也吹得好,你就暗戀我?”都夏那時候光顧着吐槽,要麼就是和同學找機會聊天,根本沒去注意隔壁班的同學,更何況還是坐在自己後方的,“郁崤!你小子挺早熟啊,暗戀從小學開始?會不會太早了!”都夏在一旁笑得捂住肚子,她真的很難難補十歲的郁遠青喜歡别人的樣子。
大概就是那種小學雞,人還沒書桌高,但就敢大言不慚:“我幫你背書包!”“我給你買辣條!”“你做我老婆吧!”然後拿着小天才電話手表煲電話粥,互相發短信。
那個年紀是發下海誓山盟說以後要和對方結婚,大人都會笑死的程度。
“不是。”郁遠青有點無奈,“因為你葫蘆絲吹太爛了,總跑調,很像搬桌椅的時候,桌角劃過地面的噪音,而且你窗花也剪的很像狗啃的。”
“啧,你這人怎麼說話呢!”都夏立刻反駁道。
但郁遠青講的是實話。他從小就有一點冷漠的性格特質,大課間總是坐在那裡,安靜地聽老師的指令,然後完成。倒不是因為他有多喜歡吹葫蘆絲和剪窗花,隻是因為他更懶得和同學聊天。
他嫌他們幼稚。男生總是抓了西瓜蟲在手上玩,或是拿紙去戳它、或是故意裝作要扔到女同學頭上的樣子,然後看女生被吓得花容失色以此來獲得一種高高在上的成就感。
郁遠青不需要這種方式來彰顯自己的強大。所以他從來不參與這些無聊的遊戲。他這種冷淡的樣子同學見多了也就不會主動來邀請他玩了。
總會有跑神的時候,他的視線就會被右前方的女生吸引過去。那個女生常年剪着齊耳短發,看着就很皮。郁遠青常常看見她把紙剪得稀巴爛或是把調吹得跑到天上去,但還是搖頭晃腦笑得很開心。
她盤着腿坐在那裡,總能把有限的工具玩出花。一會把手掌印在紙上描畫,一會拿着剪刀剪空氣,過了一會又雙手撐在身後,仰着頭看天。有一次她的紙沒放好,一陣風吹來,把她的紙往後帶,正好掉在郁遠青手邊。
郁遠青按住那張紙,拿起來。
都夏偷偷離開自己的位置,過來拿。她冒着腰瞄了一眼郁遠青的剪紙:“你剪的真好看。”
“謝謝。”
“你能把這一張送我嗎?”都夏指了指他面前的作品。
也是,以她的能力,剪出來的作品根本不可能過關,要是運氣不好,被拎到前面去可怎麼辦。
郁遠青點點頭:“可以。”
“謝謝!你叫什麼名字?”都夏很高興地問道。
“郁崤。”
教導主任下來巡視,都夏小聲說了句:“我先回去啦,拜拜。”就順着縫隙又鑽回自己的位置。
後來走廊上挂出來的最佳作品中,郁遠青看到了自己送給都夏的那幅,但左下角仍然寫的是“三年級(2)班,郁崤”。
都夏在幾個禮拜後的大課間被單拎出來批評,因為一整個學期沒有交上過任何一幅符合要求的作品以及拿同學的作品冒充是自己的。
郁遠青在台下聽着,心想真傻,這都會被發現。
都夏站在台上無所謂地發呆。她是寫了自己的名字交上去,可作品太好,被選中出來展示,她覺得很對不起郁遠青,主動去找了教導主任那個兇狠又可惡的老頭改名字。
這件事是都夏胡作非為的小學六年中一件很小的事,所以她完全記不得了。
“你真小學就暗戀我啊?那你比較早。”都夏察覺到郁遠青似乎陷入了回憶,感歎道,“不過那麼小,真的知道什麼叫喜歡嗎?”
“不知道。”郁遠青搖了搖頭。
都夏不知道他說的是小學不知道什麼叫喜歡,還是不知道小學生究竟懂不懂喜歡這個概念。
“我開始暗戀你應該是初中的事。”郁遠青無法确認自己究竟是在哪一個瞬間開始喜歡她的。但她暈倒以後自己心裡的焦急、運動會上看到她在場上跑步的緊張、晨會的時候總是濫用職權在她面前打轉的心思以及見到她和男生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失落,無一不在告訴他,少年的心動早已萌芽。
小學畢業的時候他不怎麼難過,因為他知道劃地段入學,他們大概率還是會在同一所初中。如果都夏不去上私立學校的話。
所以在初中見到她,郁遠青很驚喜,卻不意外。
真正讓他感覺到分别的是中考。那一年中考的卷子并不簡單,連他這個從小到大的學霸都在場上出了汗,焦急地轉着筆演算。
考完最後一門,交完卷,他沒有在學校門口碰見都夏。原本他們住得很近,有時會碰見,但那個暑假都夏和爸爸媽媽出門旅行又回了老家,幾乎沒怎麼在自華待。
郁遠青開始隐隐擔憂,萬一他們兩個沒上同一個高中怎麼辦?那是他第一次覺得有些人可能真的會隐入人海,一輩子都見不到。
高中開學典禮,他看到都夏和自己出現在同一個教室,高興得幾乎要發瘋。他的手攥着書角,剛發下來的書就被他折得面目全非,眼神止不住地往前面瞟。
都夏聽完這些她想都不敢想的故事,熱淚盈眶,平複了一下心情道:“就算小學太小了,初中你怎麼不來認識我?”
“那個時候學校不允許我們和外班同學交往。”郁遠青回答的時候也帶了些鼻音,似乎哭了。黑暗中,他整個環抱住都夏。人在看不見的時候,其他感官會更敏銳。
都夏能清楚得感覺到他身上更高一些的溫度、用了點勁的手臂以及……靠得太近就會感覺到的。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我。”依照種種憑據,都夏得出了結論。
“嗯。”
“那個時候你怎麼那麼聽話,說不讓你認識外班的同學你就真的不敢認識?”
“那個時候我比較乖吧。”郁遠青又把她抱緊了一點。這個原因當然是假的。
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讓都夏再上一次台,被當衆批評。
小學時候她雖然雲淡風輕,但郁遠青注意到了她有些不自然地挑起的嘴角,似乎很難維持一個固定的弧度,時不時就會掉下來,但緊接着又會被擡起的微微顫抖的嘴角。
他想,她其實沒有看起來那麼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