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給的。”奶奶很堅持。
都夏推脫不過,試圖講道理:“奶奶,你就按收廢品的價格給我吧,我那才幾斤。”
“小夏,你之前每回都不肯要錢,這次就拿着吧。路上買點吃的,别餓着渴着自己。”奶奶笑着拍了拍都夏的手,“去買那什麼肯德基吃。”
其實這筆錢也就是夠下一頓小館子。
奶奶一輩子生活在城郊的這條小巷子裡,活動半徑不超過五公裡,收附近鄰居的廢品,去門口張叔賣老面饅頭的三輪車買早餐,在下午的菜市場撿一些便宜的剩菜,就是奶奶的一天。肯德基對她來說,是出遠門有人會在機場或是高鐵站買的高端貨。
“謝謝奶奶。”都夏沒再說什麼,笑着收下了錢。
“我看你的東西都還挺新的,你确定不要了嗎?要不要再來檢查一遍?”奶奶翻着箱子裡的東西。
“我看看,應該都不要了。”都夏悄悄地放了兩張紅色鈔票在鐵盒子裡,然後走了過去。
“這隻熊呢?”奶奶問道,“看着挺舊了,你應該用了很久了,不會舍不得嗎?”
都夏看過去,咖啡色的毛絨熊腦袋耷拉在盒子外,四肢張開,看起來綿軟無力。唯有那黑色的透明晶體塑料眼睛在光下發亮,想要将都夏拽回八年前的深秋。
八年前,她和郁遠青都還是大二的學生,且是戀人關系。
記得那時候兩個人吵了好大一場架,具體為什麼吵的都夏已經記不起來了,隻記得兩個人因此冷戰了一個星期。
都夏在社交媒體裡刷到某昂貴的設計師品牌新出了一個小熊公仔,寓意是——“熊有成竹”。正好下個禮拜她有專業課考試,就順手轉發在朋友圈裡,求個好運。
隔天早上郁遠青就出現在文南大學的門口,給都夏發了短信。
——“我在你們學校門口,看到消息的話出來找我。”
因為在圖書館複習,手機調了靜音。三個小時以後,都夏才看到他的消息,火急火燎地趕到校門口,發現郁遠青拿着一盒草莓和一隻和他高冷外表并不相符的小熊公仔,鶴立雞群地站在人群中,引得不少女生駐足。
都夏本能地想跑上前去,又顧及着兩人還在冷戰,最後在原地躊躇。
郁遠青看見了她,率先走上來,将東西塞在她手裡,半蹲下來,直視着都夏的眼睛,低聲道:“我錯了,原諒我。”
周圍的女生見此,大失所望,紛紛四散離去。
她不清楚郁遠青是如何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硬座從北京來到上海,也不知道郁遠青哪來的錢買起那隻對他們來講并不便宜的公仔。
可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中午的暖陽下,郁遠青并不溫暖的手劃過她的手背時的觸感,讓她脊背一麻,渾身像被電流擊中一般。
都夏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但她沒有回避,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那隻熊,小聲道:“舍不得也要學着舍得。”
“小夏,一切順利。”奶奶出來送都夏。
都夏笑着擁抱了她一下:“嗯,奶奶,下次見。”
“下次見。”奶奶一直在店門口揮手,直到都夏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盡頭。
房間已經全部搬空,都夏給房東發了個短信,讓他有空過來驗房,然後環顧四周,仔仔細細地又把這間房子看了一遍。
其實已經沒任何東西可看了,大大小小的東西不是被裝在行李箱裡準備帶走,就是被處理掉了。
都夏不是一個極簡主義者,她總是用各式各樣的新奇玩意填滿房間,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有家的感覺”。但她又不是很愛收拾,所以房間裡總是有點亂,無處收納的擺件、飾品總是出現在房間的各個角落。
但都夏在這一刻才發現,用了三年時間填滿的房間,也隻需要幾天就能完全抹去痕迹。
這間房子不久就會迎來它的下一任租客,被改造成新的樣子,就好像都夏從來沒住過一樣。
電話鈴聲打斷了都夏的思緒,她拿起電話,是網約車司機。
“請問是都小姐嗎,我已經到小區樓下了。”
“啊是的,我現在下來,麻煩稍等一下。”都夏推着行李箱出去,鎖上房門。
網約車在車流中穿梭,魔都的交通一如既往的繁忙,紅色的尾燈連成一片,并不比CBD的霓虹燈暗。
“你TM走不走啊?前面又沒車。”網約車司機狂按喇叭,催促着前車,從内視鏡裡看了一眼都夏,說道,“上海的交通太差了,堵得要死,在這開車真煩。”
都夏禮貌性地回以一笑。
“你是來旅遊的嗎?”司機搭話道。
“不是。我是要搬去别的城市了。”
“搬去哪?”
“自華。”
“自華,我知道啊,依山傍水、風景優美,那個什麼明星,叫什麼,郁遠青的,就是自華人吧。那兒好,宜居城市。”司機誇誇其談地評價道。
都夏将視線移向窗外,窗外也是很擁擠的。公交車上擠滿了人,扶手都不夠抓;人行道上也是人,急匆匆地向前走去;不遠處幾間裝修别緻的餐廳外已經開始大排長龍。
如果你随便抓一個人來問,他一定都能跟你大吐苦水三天三夜,說這裡物價怎麼怎麼高、房子怎麼怎麼買不起、交通有多擁擠、工作壓力有多大。
但是他們誰都不離開,苦苦支撐在這裡。
就像是公交車上的乘客,沒有抓到把手的人一邊紮着馬步,一邊想找一個抓手;已經站在扶杆旁的人想要找一個座位坐;坐在座位上的人不時看着手機上的時間,又看看路況,估算何時才能到達。
他們各有各的煩惱,但沒一個人舉手說,司機,我現在要下車。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還沒到站。
但我不一樣,我要被從這輛車上趕下來了。都夏想着想着,有些落寞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