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雲英殿,一顆綠樹占了近半的院落,一片黃葉悠悠飄落雜草稀疏的地面。粉衣的女婢推開陳舊木門才發現門竟忘了鎖。
走入院落裡,其中已空無一人,臉色驟變,“不好了,虞氏不見了!”
皇宮花團錦簇的小道上,虞珧舉着一個縫補歪斜已經灰撲撲的娃娃腳步輕快蹦跳着,哼着曲。
她仰着頭,陽光淺金如薄紗罩在她臉上,眸光清透看着手裡的娃娃,慈愛祥和,“小瑾啊~小瑾,我心愛的小瑾。阿娘帶你出來玩兒了。”
她的衣裳芙蓉粉,毫無多餘的點綴,但沐浴于金陽如芙蓉鎏金。
晉子瑾坐在木輪椅上,忽然聽聞一道柔和清亮的女聲,軟柔地在叫自己的名,轉頭目光越過擁簇的花叢,看到了那人。
“殿下。”身後宦侍輕聲詢問意思。
晉子瑾微微蹙眉,一瞬眉眼即放柔,淺橘薄唇輕帶起弧度,“可知那是何人?”
侍者眺望辨認,“殿下,當是宮中妃子吧。”
“過去看看。”
侍者應下推着晉子瑾過去,心裡嘀咕,太子可是這随便一個女子就能這麼親昵地叫得。
不知死活。
虞珧兩手捧着因灰塵侵染而發灰的娃娃,陽光下裙擺輕揚,欣喜喜愛地轉了兩個圈。
“阿娘的小瑾,何時才能長大。”
晉子瑾的輪椅行至與虞珧同路,看向不遠那自得其樂的女子,“阿娘?”
他的聲音引得虞珧的注意,立住身形看了過去。月白外袍,玉冠束發,腰間有枚玉牌,溫潤清舉端坐在木輪椅上。
她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晉子瑾也在看她。略微背光,但并不妨礙她肌膚如陽光般散發光暈。
袖緣滑落在手肘,露出的白皙手臂上大塊淤青與擦傷清晰可見。
虞珧确認自己不認得這個男人,警覺地後退了兩小步。
晉子瑾很是溫和,“阿娘不是在叫我嗎?”
虞珧蓦地将手中的娃娃藏到身後,又看他一眼後轉身跑開。
待遠離了晉子瑾。
低頭看着手裡的娃娃,輕柔地拍了拍灰。
“那是誰,他竟然叫我阿娘。”她輕聲似哄手裡的娃娃,“小瑾别擔心,阿娘隻有你這個孩子。”
她将娃娃抱入懷裡,“小瑾要快快長大,這樣陛下就能來看我了。待我得寵,南趙就能安然無恙吧。”
“诶!在那裡,快抓住她!這個瘋婆子,讓人好找!惹出什麼事來,咱們可吃不了兜着走!”
忽然刺耳尖利的叫聲,一宦官一宮女氣勢洶洶迅速奔了過來。虞珧慌張想要逃,驚慌失措下踉跄地被二人抓住。
“賤人。”宮女狠狠抓着虞珧的手臂揚手扇在她臉上,“你活夠了别拉着我們!”
虞珧白皙的臉頰瞬間熟紅,手中的娃娃因二人拉扯在一巴掌過後落在地上,她眼眶泛紅,着急地想要拾起,卻無法蹲下身去。
“小瑾!掉了!髒了,摔疼了。”
“賤人。”宮女又罵一句,一腳将娃娃踢飛出去,“瑾,你知道是誰嗎?太子是你敢想的。那是皇後所生。可不是你這麼一個破爛可比。”
“好了,快帶回去吧。别又出岔子。”
宦官出聲催促,打算去将娃娃拾回來,免得虞珧回去也鬧騰不休。女婢拉着虞珧往回走。
虞珧急得眼眶愈發紅,眼淚落出眼眶,掙紮着狠狠推開拉着自己的宮女,轉身疾步去撿娃娃。
宮女踉跄着差點摔倒,回頭見虞珧去撿娃娃,惱怒,“早晚給你把這破布燒了!”
虞珧撿回娃娃被拉扯着離去。
在原地看着虞珧跑開後的晉子瑾琥珀色的眸中有一閃而過的陰郁。
他身後宦侍神色疑惑看着虞珧離去的方向,“殿下,這不像後妃啊。奴才也不知是什麼人。這宮裡還能有些什麼人嗎?”
晉子瑾垂眸不語。他在夢裡見過這個女人,但又與夢不同。
“回去吧。”
虞珧回到雲英殿裡,坐在殿前的小闆凳上拿着愈發髒污的娃娃,眼眶的紅未褪噙着淚,傷心地試圖擦拭掉娃娃上的灰土。
臉頰上的紅印此時已經腫了起來,可見幾根清晰的指印。
女婢還在憤怒地斥罵,她卻置若罔聞,一心隻有手裡的娃娃。
忽然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婢,“它髒了,要洗一洗。”
對方所有的話頓時哽在喉頭,有氣撒不出,像是拳頭打在棉花上,“我跟你一個瘋子說什麼,自找沒趣。”
話落,就憤憤轉身離開。
虞珧見此,着急地站了起來,“你别走,小瑾很髒了,要水洗一洗。你給我打一盆水,我自己洗。”
女婢并不理會,走出院落在外将門上鎖。
“早晚我要讓你這瘋子逼瘋。”
虞珧見無人理她,院門如往常一樣傳來鎖碰撞的微響,落寞地垂眸握緊了一些娃娃,重新在小木凳上坐下。
“小瑾,我真是什麼也做不好。”
手裡的娃娃碎布拼湊,有素白、桃粉與月白三種顔色縫合,眼睛暗紅,大小不一,高低也不對稱,似是血珠滴落風幹後的顔色。
“既不能讓陛下喜歡,也不能照顧好你。你可是也不喜歡這裡。”看着髒了的破布娃娃她又重複,“髒了,要洗洗。”
說着,擡頭四顧,像是在找水又像是尋找可以從此院落翻出去的方法。
然而她并不能翻出牆去。
傍晚,因今日虞珧跑出了雲英殿增添麻煩,殿中負責的那名宮婢克扣了飯食,隻送來一個饅頭。
“哐”瓷碗被放上桌,虞珧坐在桌邊期待地看着碗中隻一個饅頭,失落疑惑地擡頭。
“連華,就隻有這個嗎?”
“就這個。”
宮婢連華陰沉着臉,不容多問的模樣。虞珧垂眸閉嘴。
拿起碗裡的饅頭,心裡還惦記着弄髒了的“小瑾”,“我想給小瑾洗洗,想要盆水。”
連華依舊是不理會她的要求。
直到睡前洗漱,虞珧将娃娃放入了臉盆裡清洗,然而沒有皂角,并不能完全洗幹淨。
連華看她将髒污的娃娃按入臉盆,氣急敗壞,“你做什麼,髒死了知道嗎?”
她上前一把将虞珧拉開,虞珧踉跄着撞在床框上,手中濕漉漉的娃娃險些又掉在地上。
“連華,我隻是想給小瑾洗洗,他今日弄髒了。”
“瘋子!那就是幾塊破布!你少發瘋了行不行?”
虞珧眼眶微紅,委屈地扶着床沿站起,“小瑾隻是還小,他會長大的。”
“神經病。”
連華惱怒地端着木盆離開,清水因灰塵些許渾濁,整個盆都需要她清洗。她無故又多了事做。
虞珧坐在床沿,看着連華生氣離去。低眸看濕透的“小瑾”,依舊髒兮兮的,還滴着水。
“沒關系的,小瑾髒兮兮的,阿娘也不會嫌棄你。阿娘會一直愛你。”
她擠了擠娃娃吸透的水,也不顧娃娃還濕着就抱進懷裡,躺到床上,蓋上被子。
向着床内側,垂着眼簾。
“小瑾會嫌棄阿娘是個沒用的人嗎?小瑾會長大,會幫阿娘見到陛下,南趙和晉國會友好往來的吧。”
“小瑾。”
東宮内,晉子瑾正在文務殿,坐在木輪椅上翻閱幾份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