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寂。
“謝亭”被送到她手中已經半年了,作為禮物,或是讨好。因為她雖是外姓,卻掌握着劉家的最高權力,劉家是在F城絕對說一不二的存在。
半年前似乎有變故,謝亭想不起來,那一部分記憶依然被封鎖着。
現在最清晰的是,“謝亭”在甯寂身邊沉默而乖巧的一幕幕。
聽話地跟去任何地方,包括但不限于辦公室,甚至是一些見不得人的場面。
聽話地任由領帶亦或繩子纏上自己的手腕,被鎖在桌邊、身旁……
聽話地答應對方的任何要求。
該說她是“謝亭”還是玩偶?
這次來的記憶遠多于上次,畫面和認知在思潮中浮浮沉沉,謝亭無意識微微皺眉。
在浪潮落下之前,視界中出現一隻手,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驟然回神,發現自己仍在看甯寂的眼睛,立即低頭,把視線停在身前的手掌上。
所有記憶剛剛才過了一遍,她無比清楚這個動作代表什麼。
擡起右手,搭在甯寂伸出的右手手心上,轉身坐在床邊,背對着她往後躺,下一秒,在後背碰到甯寂時,右手被握緊、拉遠,而後被松開,身後的人靠近,那隻手到了她的腿彎。
陌生而熟悉的氣息靠近,馨香缭繞。
身體被人輕松抱起,放在腿上,不知何時掀開的被子被拉回。
謝亭有些恍然,不知道是因為身邊纏繞的暗香,還是因為方才被縛住的腿和背,又或者是因為此刻身後的溫熱。
她低頭。
可方才那隻屈起的右腿,将被子頂起了褶皺與起伏,現在的的确确平放在自己身下,任自己壓着,而那張被子此刻也将自己裹了進去。
恍然之間,她身後的人靠近,将下巴搭上她右肩,冷澈的嗓音從耳畔傳來。
“一百七十一頁。”
連帶着一些炙熱的吐息,和肌膚的溫度。
看着那麼冷的人,也是熱的。
她收回像是遊蕩于蒼茫白雪間的神思,循着記憶,了然拿起落在一旁的書,翻到第一百七十一頁。
頓了幾秒,她問:“要念嗎?”
腰腹被手臂環繞,甯寂似乎将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了她身上,可她又的的确确坐在甯寂腿上。
謝亭呼吸停了幾秒,才緩慢恢複正常。
她到底不是“謝亭”。
“嗯。”
簡單的音節。
她于是從第一個字開始念。
換了個芯子,行為舉止言談措辭自然會有差。
雖然有記憶在,但還需要調取,終究比不過她這個人刻在靈魂和意識裡的自我。
謝亭有意識模仿“謝亭”,即便會有疏漏,但初來乍到,貿然暴露自己的異常不可取。
尤其對方不是好糊弄的人。
她知道可能會被發現,但沒想過這麼快就會暴露。
念得口幹舌燥,桌邊有水杯,很順手就能拿過來。
她的心神放在一行行方塊字裡,畢竟是念沒看過的書,還盡量要流暢,不專注可做不到。
于是理所當然疏忽了對行為的克制。
等她自然而然拿過水杯,溫熱的液體越過唇齒,淌過幹燥的喉嚨時,她才後知後覺,且瞬間毛骨悚然。
“謝亭”和甯寂在一起時,做大部分事都會請示,而她本并不是這麼懦弱屈從的性格。
追根究源,在……
記憶攜帶着畫面湧來,謝亭呼吸變了。
明亮而舒适的陌生辦公室裡,桌後的椅子上坐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盯着手機在笑。
笑容中的算計和狡詐人見皆可知。
“啪嗒——”身後才被推開的門又合上,發出清脆一聲響。
手腕一緊,身邊的人解開系在她腕上的絲巾。
“謝亭”光明正大盯着甯寂看,此時的謝亭便也能看到甯寂的面容、神色。
雖然還是冷,但平靜如常。
絲巾被塞進“謝亭”手裡,甯寂上前。
此時,她的狀态還很正常。
甯寂背對着她,她看不見前面發生了什麼,隻聽到忽地一聲慘叫炸開。
她愣在原地,心神俱震。
那聲音無疑是中年男人發出的,甚至,在甯寂身形遮不住的地方,那男人身上被撐滿的白襯衫……染上的紅無比鮮明。
可,這是人家的地盤啊。
“謝亭”甚至想不到那麼多,她直直看着正前方,眼睛也被吓得不敢動彈。
染着紅的刀刃在男人臉側輕拍,留下些許紅痕。
甯寂沒有多說一句話,随手将折疊刀丢進垃圾桶,轉身回來。
她的神色依舊如常。
“謝亭”的反應被暫停,相反,她的心跳很快、很快。
直到那隻染上一枚紅斑的手伸出來,她才極其緩慢地低頭,半晌将手裡的絲巾遞出去。
甯寂重新将她的手腕系上,另一頭攥在手心,牽引着她往外走。
那是她來的第三天,滿心的防備正在逐漸卸下。
甯寂話不多,甚至稱得上寡言,所以對她的一些動作,諸如招手,便不顯得呼來喝去。
而從那天起,“謝亭”才開始正視自己的身份,不敢再抱有半分僥幸。
甯寂沉默、清冷,故而不顯兇。可正是這份寡言與沉默,讓外人難以窺探她的真實想法,更不知道她會在何時動手,如同一隻蟄伏的獸。
所有人都知道兇獸的殘忍和強大,但它從不發聲,别說進攻前的警告,就連已經發起進攻也是沉默無聲的。
諸如此類,或有别于此類。
甯寂并不似尋常高位者,她會親自動手,有時也隻是動口。
她站在所有人面前,光明正大地拿出不屬于天光的物件,所有人都看見了,但所有人都緘口不言。
“謝亭”還未來得及生出的親近,化作一日比一日更甚的懼怕,以及敬畏。
這份恐懼通過身體和記憶,傳遞給了謝亭。
謝亭僵硬了足足三秒,等她徹底從回憶中抽身,費盡全力才勉強能将身體本能的恐懼壓下。
她确信,甯寂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異常。
“謝亭”在她面前酷似玩偶,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不多問不多說,怯懦又聽話。
而自己,無論是剛出浴室的打量,還是方才的未經詢問,都和“謝亭”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