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月清莫名心間一跳,看向展櫃旁的賣貨人,“這是什麼?”
别的展櫃邊有着許多人,唯獨這架琴前沒人問詢。賣貨人一見有人問了,立刻驚喜的湊上前,壓低聲音,“這是飛燕閣産的‘藥琴’。”
“藥琴?”湛月清蹙眉,微微歪頭,“什麼意思?可以入藥的琴?”
賣貨人眯起眼眸,暗暗打量了一會湛月清的穿着,才谄媚道:“入藥的琴……琴不可入藥,但飛燕閣的藥人可以。”
湛月清一頓,詫異擡眸。
藥人?
“這架琴身,便是用‘藥人血’做的……看見那琴弦了嗎?那是抽的‘骨絲’。”
湛月清心底一驚,總算明白自己方才為何會有那莫名其妙的感覺了,他擡眸,面不改色的問:“這東西聽起來就滲人,真有人買?”
“那可多了!”賣貨人搓搓手,“飛燕閣的一個藥人,價值萬金,藥人血更是難得……”
湛月清打斷他的話,“我是問這琴有什麼用處?”
他語氣放沉了,賣貨人聞言毫無來由的一懼,下意識說:“這要看被做成琴的那個藥人有什麼用處,像這一架,便是能溫養人的手指,彈再久也不會受傷,是世家公子小姐們最愛的一架……隻需要八百兩白銀,公子要不要試試?我看您的手也挺漂亮的。”
“……用人做琴,隻為了溫養手指?”湛月清無法理解。
賣貨人面具下傳出一聲嗤笑,“飛燕閣的藥人不能算人的,像前段時間被瑞王拍走的那隻藥人,便是自帶香氣的‘媚骨’,能一邊睡一邊挑……”
“夠了。”湛月清已懂了他的未盡之言,面上露出一絲厭惡,轉身正欲離開時,又想起什麼,朝着周九招招手,“過來!”
周九立刻帶着人上前來,“怎麼了?”
湛月清指了指那架琴,“買了。”
周九一怔,看了眼,認出琴身,臉色瞬間一變,看向湛月清的目光也變得古怪:“公子……喜歡這個?”
“别問那麼多!”湛月清垂眸。
周九眼眸一動,使喚着人拿出了銀票,派人搬走了這架琴。
湛月清已轉到下個展櫃去了,周九看着他的背影,眉頭深深皺起了——
“诶?”湛月清那頭卻已經又注意到他沒跟上來了,“過來呀!”
周九頓了頓,走過去,語氣冷硬:“二公子……”
閣中嘈雜,湛月清沒聽出他的不對勁,打斷了他的話,“城中墓碑多少銀子一個?”
周九:“屬下不知,待我回去問問……”
“不管多少,”湛月清走出那個展櫃好遠,才感覺那股窒息感消失了,他深呼吸一口氣,“去太師府預支我下個月的月例,買個墓碑,把方才那架琴入土為安吧。”
周九腳步一頓,看向湛月清,卻見湛月清嘀嘀咕咕——
他大抵以為自己隻是碎碎念,卻不知自己的話被他人盡收耳中。
“你們才不是人呢……媚你個頭,瑞王肯定也不是好東西……”
湛月清氣得要死,越想越煩,連帶着覺得飛燕閣也不是好東西,不想逛了,帶着人出了珍寶閣。
“公子可覺得餓了?”周九湊上來,聲音又柔了。
湛月清疑惑的瞥了他一眼,“沒有……你為何突然笑得這麼谄媚?像剛才那個賣貨的。”
周九咳了下,收斂笑容,道:“陛下規定的,這個時辰,您得吃東西……不遠處那家七裡香的燒鵝不錯,還有蜂蜜胡茶。”
湛月清眼眸亮了下。
周九察言觀色,又添了句,“那家的胡茶最甜了,還加了牛乳。”
“那就去看看吧。”湛月清腳下一轉,“好像是有點餓。”
七裡香是座食肆,正值午時,樓中客來客往,飯菜香飄十裡。
湛月清開了個雅間,剛進去沒多久,便上菜了。
鐵闆牛肉滋滋作響,切片的燒鵝流着油,配了酸梅醬汁;清炖的蟹粉獅子頭上飄了片小青菜。
湛月清:“……?!”
怎麼他剛點完沒多久就上菜了?以前談槐給他做蟹粉獅子頭的時候可炖了兩個多小時。
“最後一道來咯——您的槐蜜胡茶,二公子慢用!”
小二上完菜忙不疊的跑了,仿佛湛月清是個洪水猛獸。
湛月清回過神,忽然反應過來什麼,看向周九,“陛下和你說了什麼?他們怎麼這麼怕我?”
周九主動忽略後面那句,震聲道:“陛下說您一天要吃三頓正餐、四頓點心,有一道不合心意就扒他們的皮。”
湛月清:“……”
湛月清恍惚了一瞬,有種自己其實是豬的錯覺。
誰家好人一天吃七頓?
“他是真的扒皮,還是威脅?”湛月清咬着裝胡茶的吸杯,一邊喝一邊問。
“這……”周九遲疑道,“您還是别問了,不然吃不下飯。”
湛月清明白了,蹙起眉頭,看樣子談槐燃是真扒過别人的皮。
是形勢所緻嗎?不那樣就坐不穩皇位?
可談槐燃那天吃人的模樣,更像是真有病……
“對了,那天在海晏宮,你怎麼那麼久都沒跟過來?”湛月清忽然又問。
“太後娘娘的人問話,才耽擱了。”周九急忙解釋,“那天你吓到了吧?也是我的錯,我應該早告訴你,陛下說醜時後你才能再去見他。”
湛月清沒明白,腦袋一歪,仿佛冒出個大大的‘?’。
“為什麼?”
“那天您看到他打人了嗎?”周九委婉了些。
湛月清想了想,“看到了,他還吃人。”
“沒吃沒吃,沒那麼埋汰,”周九又急了,“他就是偶爾會這樣,說着杖斃,其實也沒真打死,隻是不準犯錯的人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湛月清頓了頓:“是不是還會忽然昏迷?或者上一秒笑,下一秒就殺人?”
“對對對!”周九連聲附和,卻見湛月清已垂下眸,咬着吸杯,看上去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湛月清才喃喃:“原來是不能ooc嗎……好苦。”
他蹙眉,忽然把荷葉狀的吸杯一推,“為何底下這麼苦?”
周九一愣,“不會的,這下面是花蜜,不可能苦。”
“真的苦,”湛月清将荷葉杯掀開,底下竟然是一層沉澱下去的赤紅花蜜,像血一樣。
湛月清:“……”他再也不會喝外面的東西了。
周九察覺不對,“我去叫掌櫃的來看看。”
他推門出去了,屋裡頓時隻剩下湛月清一個人。
湛月清連吃了幾口菜,才将這股苦味壓下去,可下一瞬,他便察覺到一點熱意從腿上蔓延開來。
這一點熱意如燎原之火,很快布滿了腿上,湛月清一頓,忽然掀開衣袍,摸了摸——
是毒紋在燙。
越來越燙,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發作。
“怎麼回事……”湛月清皺起眉頭,剛想擡手把脈,可另一種更為敏銳的直覺漫上腦顱,令他下意識的轉過身——
後頸忽然一痛。
他的眼前一黑,最後的記憶是看見張飛鳥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