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穿一件暗藍沖鋒衣,寬肩,頭肩比很好。兩側的文件櫃恰到好處地将他的上半身完全包裹在陰影之下。高大的身軀懶洋洋地向後靠在椅子背上,一派随性自在,就好像不是在緊湊嘈雜的派出所裡,而是身處一間精緻考究的房間;耳邊充斥的不是吵鬧打架聲,而是美妙絕倫的音樂。
離得遠,溫紫元隻能大概看出他的五官輪廓很立體。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也不知道注意了溫紫元多久。見溫紫元發現他,眼神居然不閃不躲,還沖着她挑挑眉。
神經!溫紫元心裡膈應。那人許是覺察到她眼底的情緒,不閃躲就算了,居然嘴角邪氣地上揚。
臉皮也太厚了!過去這些年她遇到過很多路上搭讪的男子,但如此無禮的還是頭一個!溫紫元心中更加厭惡,冷冷地給他瞪回去。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膠着了幾秒鐘。
那男子見她生氣,龇牙咧嘴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看得溫紫元覺得刺眼極了,不知怎的心頭無名火噌的一下就上來了,要不是中間隔着好幾張辦公桌,她真想過去一拳把那副欠揍的笑臉打掉,讓他滿地找牙去。
其實憑良心說,男子的姿态配上由内而外散發出來的慵懶氣勢,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很絕,很帥。可惜溫紫元無感,她這幾年在奧斯陸見慣了滿街金發碧眼寬肩窄臀的大長腿帥哥,早就習以為常。
男子對面有張辦公桌,一名年輕的民警正在跟一個頭發染成黃毛,滿臉通紅,一副醉酒剛清醒的年輕做筆錄。估計是筆錄終于做完了,民警站起來,繞過一桌子堆得老高的牛皮紙文件袋,走到剛才那名男子身旁,彎着腰态度和煦地說了一句話。
溫紫元看到男子點了點頭,小民警趕緊招呼那個黃毛小年輕過去。
那黃毛看上去剛成年,不超過二十歲。站在男子面前,臉上的表情比剛剛聽民警說話還畢恭畢敬。溫紫元見他嘴裡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
男子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有些冷。溫紫元心裡嘀咕,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那小黃毛頓時臉色發白,連連彎腰鞠躬。一旁的小民警也不停地說話,男子起初面無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了幾個字。
小黃毛大氣都不敢出,一邊聽一邊直點頭。小民警也松了口氣的模樣。兩人看上去不像是處理糾紛現場,倒像犯了錯的員工接受老闆的斥責,有些可憐又有些好笑。
溫紫元正看着,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溫小姐,這邊沒什麼問題了,你可以走了。”
是小吳警官,她終于從隔壁辦公室回來了,笑眯眯地望着溫紫元,手裡還遞過來一杯水。
溫紫元連忙站起來,說了聲謝謝,将水杯接過來。
她确實是渴了。想起來她這一天除了早上喝了一杯加奈給她的咖啡,到現在滴米未沾,一口水沒喝,加上橫穿大半個滬市,一直不停地說話,早就渴的嗓子冒煙。
溫紫元毫不客氣地仰頭一口氣喝光紙杯裡的水,終于覺得自己又恢複了一點精神。
不過她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小吳警官,和我一起報案的那個女孩,她……”溫紫元沒有說下去,眼睛忽閃着,滿是疑問。
提到自己的工作,吳警官露出标準的職業微笑。
“她還在裡面配合我們警方的調查工作。”這回答四平八穩,挑不出一點毛病。
溫紫元看了一眼小吳警官說的方向,遲疑地問:“那我能等她出來嗎?她是我的客戶,我們一起來的。”她聲音很輕,語氣柔順,聽起來滿滿的纖弱無助。
一個年輕女孩遇到這樣可怕的命案,自然會很害怕。小吳警官既理解又同情,躊躇了一下,委婉地告訴溫紫元:“溫小姐你還是先回去吧。那位李小姐估計一時半會還走不了。”
小吳警官很忙,說話的功夫她又接到幾起新的警情。放下對講機後,她告訴溫紫元如果後續還有需要協助可能還要麻煩她,溫紫元欣然應允。
事已至此,的确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溫紫元順勢向小吳警官告辭,小吳警官對她點點頭,人已經沖向大門口,那裡站着幾個滿頭鮮血,嘴裡又哭又叫,身上到處是嘔吐污穢的醉漢。
溫紫元見狀搖搖頭。這個珉田路,看上去治安是真的很混亂。她從下午六點呆到現在十點半,不到五個小時的時間裡,已經見到民警們處置了三起交通事故,三起醉酒打架事故,一起命案,五起失竊報警,兩起詐騙報案。看來阿美沒騙她,珉田路人員混雜,大多是一些城市邊緣人員,發生糾紛是常有的事。
溫紫元注意到,剛才那個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看他對民警和那個黃毛一臉跋扈的樣子,估計也不是什麼好人。珉雨巷她是第一次來,那名男子多半是附近的居民,以前應該沒見過。那絲奇怪的似曾相識感,也許隻是她頭疼了一天的錯覺。
她信步走出派出所。
雨已經停了,空氣看上去霧氣蒙蒙。派出所的這條小街外有幾間小飯館,這個時候還沒有打烊,昏黃的燈光裡,零星還有人裡面吃飯聊天。整條街看着平和又安詳,誰能想象就在兩條街之外的珉雨巷,一天之前剛剛發生一起命案呢?
*
幾個小時後,細雨綿綿,溫紫元一個人走在死一般沉寂的珉雨巷中。
沒錯,從派出所出來以後,溫紫元在對面的一個小飯館吃了碗面。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她又回來了。隻因她的直覺告訴她,阿誠的死并不簡單,很可能與紀石畫廊,甚至紀衡有關系。
她不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一般回七塘路的紀石畫廊。那副《夏夜》是經她的手賣出去的,她必須弄清楚背後到底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