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聚集諸謀士與将軍開會,是在三日後。
那是一個看不到月亮的夜晚。雲霧渺茫,遮掩了九天群星與彎月,唯有絲絲縷縷的銀光穿透雲層,照向一眼望不到邊際的人間。
著縣,軍營,朱雀帳。
較比臨安軍營小了非一星半點的營帳套上了朱雀的名姓,便也成了軍中的議事帳。昏黃的燭火在帳内跳躍,将綽綽人影映照在營帳之上。
“諸君,夜安。”
許行鏡立在輿圖前,環視一圈圍着長桌而坐的人,毫不客氣地開口:“我軍已行至兩州邊界,下一步便是攻入冀州,取周平川首級。”
“隻是冀州多山,邺城雖在平原,卻也緊鄰太行山。周平川狡詐多疑,若是我們長驅直入,他恐會逃竄至太行山中。”
太行山脈極長,且極險。在其中尋覓一個人,顯然是一件難事。
可若是不入太行山殺了周平川,放任他自生自滅,又何嘗不是後患無窮。
但……他真的會逃到太行山中嗎。
梅弦月的眼簾掀起,看向止住話頭的許行鏡。而恰好,許行鏡也看向了他。
在目光相接時,許行鏡勾起唇角,對梅弦月露出了一個笑。随即,他又移開目光,看向左手邊的諸位謀士:“諸君可有何好法子,能助我軍?”
方容珏一直在觀察梅弦月。
那雙彎起的眸子一直定格在那張精雕玉琢的臉上,方容珏用視線臨摹着梅弦月的眉眼,他細細看着那上挑的眼尾與微垂的眼睫,看着微紅的眼睑如碾碎的花泥,又一路向下,将目光定格在梅弦月的唇上。
方容珏似乎總是幸運的。因此,他沒有錯過許行鏡笑起時梅弦月紅唇輕抿的細節。
注視着那輕抿的唇瓣,方容珏的指尖蜷了蜷。他順着梅弦月方才看的方向看向許行鏡,那雙眸子又微不可查地眯了眯。
“将軍。”
再度收斂視線,看向梅弦月。方容珏的聲音懶洋洋的:“我有三計,不知将軍可願聽否?”
許行鏡的目光短暫落在方容珏身上,他頓了頓,終是拒絕道:“暫不必了。”
方容珏毫不意外地颔首,而許行鏡默了片刻,又道:“待散會後,你留下,再與我說。”
長眉微微挑起,方容珏有些意外地看向許行鏡,許行鏡卻未再看向他。
這是場極短的會議。
見除了方容珏無人再開口,許行鏡也難得不追問,而是開始複盤過往與周平川交手的經曆,并讓他們不要松懈,更不要輕敵。
“那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不過半個時辰,許行鏡便宣布散會。
衆人起身離去,而在梅弦月欲要離開時,許行鏡卻忽然掐住了他的手臂。
“弦月。”許行鏡壓低聲音:“去我的營帳等我。”
纖長的眼睫輕顫了顫,随即擡起。圓潤的杏眸看向許行鏡,像是一汪映着明月的泉水。紅潤的薄唇輕抿,梅弦月似想說些什麼,卻又止住話頭。最終,他隻是輕輕颔首應下。
注視着那長睫下半遮半掩的眸,許行鏡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快去吧。”
春夜寒涼。
粉衣包裹着瘦削的身體,青玉佩自腰間垂落,壓着衣擺層層疊疊的桃花。蒼白的肌膚無甚血色,冷冷夜幕之下更是仿若白玉,細膩而又溫潤。垂至腰間的長發半散,桃花枝制成的木钗挽在發中。
他仿若初化人形的花妖,行走在這濁濁世間,卻不染塵埃。
夜色沉沉。濃郁的眉眼黑白分明,殷紅的唇瓣仿若染血,眼尾因冷風而浮上的薄紅清淺,卻帶了幾分誘人采撷的意味。梅弦月擡眼瞧天,卻未捕捉到絲毫星光,隻瞧見了鋪天蓋地的雲。
“……”
許行鏡的營帳與梅弦月的挨的極近。
梅弦月輕擡雙眸,站定在許行鏡的營帳外。他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那兩位親衛便撩起門簾。
“請進吧,梅二公子。”
梅弦月側目看去,而那老實的親衛老實地笑了笑:“我們将軍說,隻要是梅二公子來,随時都放行。”
落在身側的指尖不自覺顫了顫,梅弦月面不改色地颔首,輕聲道了句“多謝”,便邁入了營帳。
迎面而來的是果香。
在離去前,許行鏡并未熄滅暖爐。甚至他還在暖爐上放了兩個橘子。橘子皮被炭火烤的皺皺巴巴,卻孜孜不倦地散發着清甜香氣。
梅弦月的目光短暫落在那兩顆橘子上,又劃到桌案。此時,原本該擺着文書的桌案上擺了一碟糕點與一杯清茶,茶杯下則壓着一張紙條。
梅弦月将其取起,便見其上龍飛鳳舞的字迹。
「給你準備的糕點和茶,不要和我客氣。」
潇灑的字迹不羁,梅弦月注視着那兩行字沉默許久,終是放下紙條,拉開椅子,坐到那一直坐的位子上。
低垂的眼睫纖長,玉白的手端起了玉杯,茶杯輕輕抵到唇邊,壓下并不飽滿的唇肉,梅弦月輕抿了一口。
約莫過了兩刻鐘。
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許行鏡撩起門簾,開口便是帶着笑意的聲音:“如何,這次的糕點可比上次的要好?”
梅弦月回眸看去,昏黃的燭火映照着那張面龐,明暗在臉上分割出明顯的交界,生生襯出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美。
“将軍。”如浮冰相擊的聲音空靈,梅弦月輕聲道:“我并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