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下口罩,梅半法站在衛生間前室的鏡子前面,臉上表情已完全凝固,半小時之内-從離開廢青旅社到現在,黑斑似乎又長大了些。耷拉着腦袋,他沿着走廊往前走去,前面正有一個病人拄着雙拐小心翼翼地挪着。
“哒哒哒”雙拐似慢實快,如同馬踏飛燕般漸漸遠去,連他都比我走得快?這可如何是好,梅半法感到渾身虛弱,他真想坐下來。可是,走廊所有的長凳都坐滿了,況且你認為會有誰能給他讓個座。
梅半法站着輕靠在牆邊,忍受着聲聲痛呼和鼻中聞到的腥臭之氣。這時,前面走來一個中年男人,他像參加酒會一樣端着一次性驗尿杯40ml,裡面的黃色液體搖搖晃晃,這東西隻會讓人覺得惡心。
行行好!你離我遠點。可那男人偏偏走到梅半法身邊停了下來,貌似想和他談一筆幾百億的大生意。但其實不是,這人用眼睛全神貫注地盯着黃色液體,帶着某種安祥的投入,象是發現了天大的秘密。
站在這個化學武器旁邊,一臉懵逼的梅半法看着他,等他說點什麼,但男人什麼也沒說,他似乎不健談。于是梅半法主動提起話頭:“化驗室的門在那邊。”
“涉及我的一切都是倒着來的。”男人的臉突然變得蒼白,嘴唇變得沒有血色:“請寬恕我吧!我是在得絕症之後,才真正開始認識生命的。《罕見病名錄第七版》本人早已熟知,Castleman病嗎?我就是,冬去春來,一天不痛就不正常了。”
見鬼!男人莫名地興奮起來,轉過身子對梅半法說道:“你看到了嗎?那個鴨舌帽捂着肚子喊疼,抖得不行。他嘴唇上有黑斑,看起來是普通的黑斑遺傳,但我可以和你打賭!這是緻命的黑斑息肉綜合征PJS。”
什麼?梅半法想起自己嘴唇上的黑斑:“緻命,你的意思是......”原本抖得象電動機的鴨舌帽仿若被一道雷劈中,站起來又坐下去。怪聲怪氣的語音象壓倒一切的巨山,将倆人一點一點按到地底十八層:
“簡直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種病需要不停地手術切除,腸子越切越短,最後小腸大多不到一米(正常人為五-七米)。一點點感染都可能會緻命,有的隻能維持一兩年。PJS就等于死刑宣判。
因為手術太多,風險又大,大多數醫院不願意接收這樣的病人。醫生會謊稱是腸道息肉,有時開點止痛藥就打發了。”男人滔滔不絕一氣呵成,說到激動處,這人俨如手持黃金杖的阿波羅,走廊裡面回音神聖。
他不自覺地高舉起40ml聖杯,所有人都擡頭仰望着,真害怕他會一口喝下去!但他沒有,深淵裡的詛咒卻洶湧而出,劈頭蓋臉地向鴨舌帽潑來。多麼、多麼、多麼地受罪喲,他還有什麼可指望的呢?
鴨舌帽現在除了害怕,就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