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樂的隔間包房内,梁夢因倚在窗邊抽煙。
她眼尾微微上挑,睨着窗外站着的瘦削姑娘,忽然低低笑了出來。
“你喜歡的就是她?”
許清頌沒說話。
他這兩年在商場沉浮,性格愈發内斂,用梁父的話來說,就是沉得下心,叫人看不穿所思所想。
冷淡的眸子在聽到那個名字的那一刻有刹那動容,就這樣被梁夢因捕捉,她了然地笑了笑,嗤笑一聲說,“你早點說不想給她請柬,我就不會在同學聚會上發了。”
“你放心,我還是很有合作精神的,你喜歡誰是你的自由,隻要保持住我們穩固的婚姻關系,讓我父親安心把産業交到你我的手裡就好。”
“隻要一個條件,你永遠不可以說愛她。”
許清頌目光望過來,他那雙冷淡的眼睛落在人身上,總是令人下意識發顫,一個漠然到如此地步的人,居然也會對一個女孩動心?
梁夢因高傲地擡起頭:“你可以給她錢,可以對她好,可以讓她在你的呵護下安樂一生,但你永遠不可以說愛她。”
“因為我愛上了你,得不到你的愛令我心生嫉妒,我絕不可以看你再愛上别人。”
她警告道:“這是她擁有平靜生活的底線,也是我們三個人,和平相守的底線。”
“你大概想太多。”
許清頌掀開眼眸,視線淡淡看向她,聲音很冷淡,卻很笃定。
“她應該不會想要回到我身邊,她的人生被丢下太多次,決不寬宥背離的人。”許清頌喉結上下滾動,漆黑的眸中情緒翻湧。
冷聲道:“這就是我做出選擇所要承受的代價。”
*
因此這次回蓮都,俞晚又重新回了一趟在這裡的故居。
這裡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她的故居,隻是那年俞正飛付下一年的租金,為她勉強借了個住所,這座房子的真正主人是許清頌。
這些年她偶爾回來,回給許母的墓碑獻上一束花。
今夜,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許清頌。
他穿着很簡單,白襯衫黑西褲,背影依舊高瘦,讓她差點恍惚,恍惚回到了校園時代。
可惜時間變得太久,五年的時間把他們的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
俞晚還記得最後一次在這裡的記憶,因為上大學的緣故,她去找俞正飛要學費,被他惡言惡語趕了出來。
于是她又狼狽地跑到母親家裡,母親當時有零有整給了她一個月的生活費,然後像趕瘟神一眼攆她出門。
俞晚至今還記得當時江慈心萬分嫌棄地說:“法律上已經把你判給你爸撫養了,你以後别來找我了。”
她受了莫大的委屈,哭着跑回了這個潮濕的出租屋,把所有的錢都塞進許清頌的手心,像個嚎啕大哭的孩子一樣對他說,“許清頌,我沒有家了。”
那時候的許清頌狀态也很差,意外得知父親自殺的真相,學費不足,母親去世,這三件事像山一樣将他的脊背壓垮。
他強撐着精神,将她擁抱緊懷裡,在那個風也蕭索的夜晚,他們的體溫互相依偎。
他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淚,溫聲對她說——
“我們兩個在一起,就永遠是家,我們是彼此永遠的依靠。”
……
“所以,為什麼要抛下我?”
俞晚看着他問,眼淚忍不住流下來,她别過臉,不想要被他看見所有的脆弱。
許清頌往前走了兩步,巷子口微黃的燈光照耀在他臉龐,他伸出手,溫熱的指腹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水,看她的目光輕且柔,有令人讀不懂的複雜。
“這就是我,永遠活在現實的我。你知道嗎,這幾年我一直想給我父親翻案,我找到了很多證據,但這條路太難走了,後來有一天我出人頭地,所有的公平和正義開始變得輕而易舉,這就是現實。”
許清頌溫聲看着她說:“晚晚,上帝給我們的劇本太苦了,至少你不該這樣。”
他像個比她年長許多的人,用着無比成熟理智的語氣同她講道理,寵溺的語調,溫柔的嗓音,好像她還是他的珍寶。
“我曾經像上帝真誠禱告,此生一定要讓你做幸福的公主,和她們一樣擁有漂亮的衣裙和首飾,而不是常常傷心流淚。”
“如果你喜歡上别人,我會給你一筆錢,為你置辦一處房産,以後你都會衣食無憂的幸福下去。”
俞晚打斷了他的話:“我什麼都不要。”
她看着他,眸光裡全然都是倔強與決然,像是下定了某個決心,就這樣看着他說——
“我要一張你親手寫的結婚請柬。”
……
許清頌的字很好看,這是俞晚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他們的婚禮在撫慶舉辦,酒店定在本市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聽說排場很大,早就有新聞媒體提前報道。
俞晚看着許清頌親自寫下姓名,寫到梁夢因名字的時候,他忽然頓住筆尖,不肯再下筆。
她聲音很輕地問他:“你有喜歡過我嗎,許清頌。”
“哪怕隻是一點點。”
許清頌沒有說話,他停頓的筆尖再度勾勒,将梁夢因的名字完整寫下。
俞晚絕望地笑了出來,她忍不住自嘲地勾起唇角。
許清頌,我會忘記你。
這個在這一刻下定決心的念頭,後來就這樣纏繞了俞晚歲歲年年。
她找到了那個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的人,但不幸的是,他不那麼愛她。
我會忘記你。
今年她又這樣對自己說。
初六那天到來的時候,俞晚帶着請柬親自去參加了他們兩個的婚禮。
這場盛大無比的婚禮,比她想象中千百次的婚禮場面要豪華很多,不過記憶中不變的是他的變空,裁剪得宜的新郎西裝,他站在舞台上燈光璀璨之處,仍然是她一眼心動的模樣。
俞晚想,她的人生應當沒什麼執念了。
她愛的人圓滿,她也應當解脫。
那些因為想念而徹夜難眠的夜晚,她再也不要想擁有。
我會忘記你。
這次,用我全部的生命。
從酒店領回來的伴手禮裡有甜蜜的糖果,攪拌着藥丸一片片吞服在舌下也滿是甜蜜愛情的滋味。
俞晚緩緩閉上了眼睛,在一片夜色寂靜的沉迷裡,她恍然驚醒——
霧色朦胧裡,她看見十八歲的許清頌超她小跑過來。
他臉上的少年意氣尚未被社會磨平,五官棱角還很鋒利,就這樣朝她招手,臉上的笑容無比耀眼燦爛。
帶着堅定的目光緊握住她的手說:“俞晚,我會讓你赢。”
……
俞晚沉默了一霎那。
她苦笑着搖頭:“不,我不要赢。”
“我隻想要我們永遠在一起。”
如果十八歲那年的她知道成年社會勝利的代價是失去與遺憾,十八歲的她情願一生平凡。
對不起。
生命裡唯一一次食言,是我沒能忘記你。
——正文完——
2025/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