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中,她憋足了勁兒,一口涼水噴了出去,淋了洛弢滿臉。但人還沒有醒,所以秦懷玉繼續喝着噴着。直到第三口下去,茶壺見了底,做着美夢的洛弢才哼哼唧唧地睜開眼。
“爽……”
“好爽……”
“美人兒……嘿嘿嘿……再來一次……”
半夢半醒間,洛弢邊說邊舔唇。畢竟,夢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壞他好事的壯士。擁着表嫂共赴巫山十二峰,想着萬花叢中過時的快感,他高興的嘴都合不攏:“表嫂……你别躲呀……來,到我這兒……”
哐啷——
秦懷玉丢掉空空如也的茶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下身,揪住洛弢的衣襟。骨節分明的十指用起了力,冷白的手背上,青紫色的筋脈一點一點凸起。
“好你個洛弢,”她眯起眼,雙手一擡,将神色迷離的色鬼豬頭扯起,字字铿锵,“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對我嫂嫂不敬!”
“常言道:兄弟妻不可欺。我哥屍骨未寒,棺木還擺在靈堂裡,你這做表弟的,急不可耐地纏上他的遺孀?”
“呵呵,枉我娘疼你……秦家隻是沒了郎君,不是人死絕了。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能由得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撒野?”
被秦懷玉含水噴醒的洛弢尚未恢複理智,正暈頭轉向,不知發生了什麼。眼下給她中氣十足的罵聲一吼,當即靈台清明,想起昏過去之前那貼在自己軟肉上的利刃。他心有餘悸,無視近在咫尺且怒火中燒的秦懷玉,隻顫抖着手去摸脖子上受傷的地方。
極細的一道傷口,已經結了血痂。身體和頭顱還連接在一起,并未分離。确認完這一點,洛弢提起的心才放下。等他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被秦懷玉提着衣領,仰坐于地。在她身後,盡是高擎着火炬并帶着棍棒的女女男男。
空氣中彌漫着燒焦的木頭味和淡淡的血腥味,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潮味。火光搖曳,像流動的水,淌在每一張僵硬的臉上。汗液艱澀地爬行,留下長短不一的痕迹,或明或暗。其中,要數逆着光的秦懷玉面色最黑。
滿室風生,白幡輕晃。洛弢感覺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忽然有一縷醇厚清幽的香氣,往鼻子裡鑽來。他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來不及細嗅,眼前劃過一道素色殘影。緊接着,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從右到左,夾雜濃郁的鐵鏽味。
啪——
啪——
秦懷玉掄起蒲扇大的巴掌,裹風而至,連抽兩下。要知道,她雖然是女子,卻也生了秦家崇武的祖宗們的骨架和力氣。眼下其年齡尚小,身量不足。可長年累月勤于鍛煉的她,拉一石弓也是輕輕松松。
兩巴掌下去,秦懷玉感覺手心火辣辣的。厚臉皮的洛弢挨了狠打,臉頃刻間腫了起來。白皙肥臉左右臉,各生出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清晰明了,五個指能看見四個。
這位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平日裡連句重話都不曾聽到,哪裡挨過打?當即懵了圈,等回過神來,疼得眼斜嘴歪。耳朵裡也是嗡嗡的,像是進了兩隻迷路的蜜蜂在亂蟄,一抽一抽的痛。
“你、你……”光着膀子的洛弢捂着灼痛的臉,打了個寒顫,帶着哭腔控訴,“秦懷玉,你憑什麼打我?我爹都沒打過我!”
“哈哈,我憑什麼?”
秦懷玉将他往地上一甩,撸起孝服寬大的袖子,詈罵道:“我呸!你這含鳥的小猢狲——純純的畜牲,腦子裡裝的,真是隻有□□底下那點事兒啊!”
“不顧倫理綱常,借病拖延挪屋,趁府中治喪忙,跑來輕薄自己貌美如花的表嫂!來,你可瞧瞧這是誰?你的狗腿可全招了!”說着,秦懷玉側過身,輕輕擊掌。
秦大勇聞聲,單手拎着已被揍得鼻青臉腫且奄奄一息的元寶在地上拖行。走到洛弢面前後,把人随手往下一掼。然後,他又從懷中摸出了兩個洛弢十分眼熟的牛皮紙包。
哪怕腳下鋪着毯子,頭先着地的少年也因痛,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洛弢低頭,看見還披着周婆子外衣的元寶,當即冷汗直流,浸濕了下半身的亵衣。本來他頭就還在疼,這下雙頰也火燎燎的。
“啊……這……”洛弢張嘴,想要狡辯。但對上自己表妹鋒銳無匹的眼神,他卻不由自主想起了被打昏前,那柄架在他頸項間的利刃。于是肥厚的唇雖然在翕動,卻是什麼聲兒也發不出來了。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秦懷玉冷笑一聲,将交握的十指捏得咯咯作響。
洛弢聞聲,瞬間癱倒在地。在秦懷玉重新靠近時,驚恐地瞪大雙眼,撐着胳膊,蹬起兩腿,四肢并用地向後躲。他發現了,屋裡沒有人去攔氣頭上的秦懷玉。一旁被塞住嘴的元寶的慘狀,也令他開始生出名為恐懼的情緒。
他突然記起來,在秦府裡說一不二的,四年前就換成秦懷玉了。此後,連姑姑都難以動搖這個表妹所做的任何決定。如果她真的要動手,還有誰能救自己?
望着她那張酷似秦懷金生前的冷硬的俊臉,洛弢不停地搖起了頭。然而,劍眉比起成年兄長來說更為淺細的秦懷玉,并不因此而溫和。炅然的雙目中蘊着洞明世故的成熟,嚴肅語氣裡透出堅不可摧的信念:“我今天,要替舅舅,清理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