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見秦懷玉面色不虞,梁豐默默挪遠了一步。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他家娘子冷笑一聲,咬字如切冰,清脆寒涼:“沒想到表哥如此重情,倒令我這個做親妹妹的無地自容了。”
“梁豐。”
“小的在。”
“沒看見表哥急匆匆的來,連衣冠都無心整理?這壓領上,還留着兩個口脂印呢!快去,拿一套缌麻過來,給表哥更換。”
“小的這就去……”梁豐連忙應下,轉身離去之前,好奇地瞄了一眼洛弢藏青色直裰的白色交領。這一看,還真看見些貓膩。顔色淺淡的粉痕,有着唇的弧度、形狀。再仔細一嗅,鼻尖果真有股似有若無的香氣。
呸!
梁豐總算明白,秦懷玉方才為為何的臉色那樣難看了。嘴上說傷心難過,身體卻很誠實。一大早該到的人,交過午時才姗姗來遲,感情失去尋花問柳了。朝廷早在二十年前就取締了所有“以色為市”的風月場所,難為他找得到門路……
被拆穿的洛弢臉皮厚,一點不覺得尴尬。不過,倒是沒繼續哭了。因為睜開眼睛的他發現,一身孝的表妹,今天看起來格外俏。
要說不同,秦懷玉今天穿的是粗疏的麻布,一般束起戴冠的頭發也放了下來。秀發如瀑,垂散腦後,還别了兩根素銀钗。或許這麼做,讓習慣了幹練利落打扮的她,看起來更像尋常女子了。人靠衣冠馬靠鞍,眉眼的鋒利和臉部的棱角,多少被這套衣服和發型變得柔和了幾分。
察覺到洛弢色眯眯的眼神,秦懷玉的臉色愈發差了。不過大庭廣衆之下,他是有賊心沒賊膽。且眼下,處理好兄長的喪事最要緊,不宜節外生枝。但繼續對着這頭豬,她是萬萬沒法忍的。
還是早點把人打發了好。
思及此,秦懷玉淡淡道:“表哥雖然來遲了,但還能幫上些忙。”
“表妹開口,什麼忙我都願意幫。”說着,洛弢松開了胡俊和梁九思的胳膊,自己站定,撣了撣衣物上沾染的塵埃。還很不講究的用廣袖抹了把臉,露出生了黃漬的牙和一對淺淺的面靥:“而且,偌大的秦府,沒個男人掌事怎麼成?”
“我觀表妹臉色,都不如之前紅潤了。眼下浮青,面色發黃,嘴角冒泡,一看就是熬夜上火、操心傷肝。”
“雖然現在,女孩子也有讀書入仕的權力,但終究是要嫁人的。這臉蛋和身材呀,一定……要好好愛護!”
他說這話時,目露淫光,語氣也抑揚頓挫。細長的眼睛更是阖成一條縫,咧開嘴巴,甚至能看見上下兩排的大牙。秦懷玉第一次恨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如此靈敏,不僅看得見洛弢大牙縫裡藏着的隔夜肉,而且還嗅到了濃郁的、混着酒氣的口臭。
嘔——
胃裡開始反酸,秦懷玉沒忍住,捂住嘴後退了一步。現在才從她眼中看到鄙夷和嫌棄,洛弢意外地揚了揚隻有半截的淡眉。他這個表妹,才一個月不見,就又沉穩不少。
三息之後,秦懷玉放下手,改用嘴巴呼吸,婉言謝絕道:“我家的事,就不勞表哥費心了。族中尚有幾位靠得住的老人,可以從旁協助。有他們幫忙,兄長的喪事我完全可以操持。”
想趁此機會咬秦家這塊肥肉的豺狼這麼多,你跟他們比算什麼?
我連他們都能拿捏,對付你不是順手的事兒?
臉蛋和身材,呵呵……
百步穿楊的膂力,骨節分明的大掌,見識過她本事的同窗都說好。看來有機會,也得讓她這位“親愛的”表哥,領教一下。不然,他永遠對十六歲就能披甲十斤、奔行八裡的将門之後一無所知。
想到有可能暴揍這個豬頭一頓,秦懷玉郁結的心都豁然開朗了。她不願再同洛弢廢話,借口還有要事,讓梁九思待會領他去找洛楹,就轉身離開了。
見她頭也不回地遠去,洛弢自覺無趣,也沒再假哭假嚎。在梁豐把衣服送來後,也就甩開梁九思,輕車熟路地奔福熙堂去了。
福熙堂中,傷心欲絕的洛楹,已是肉眼可見的形銷。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嘴唇幹裂,雙眼通紅,活像害了病。就連從前精心保養的烏發,鬓邊也有了星星點點的白。寸步不離地守着她的王萍,也跟着熬掉了膘。
“夫人,”她接過小丫頭送來的人參烏雞湯,拿湯匙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到雙目無神的洛楹嘴邊,憂心忡忡道,“多少用些東西吧,小的看,您下唇都起皮流血了。”
“就連頭發,也開始枯黃……”
食補半輩子,黑芝麻、黑木耳、黑米,不知吃了多少。好容易養出一頭烏黑發亮的秀發,跟雙十年華的姑娘沒差。現在不吃不喝、又哭又熬,多年心血是肉眼可見的化為了烏有。
可惜,魂不守舍地洛楹連應聲也不應聲。王萍的一片好心,反換來她将身一扭,整個人背對着外面。見洛楹如此反應,王萍擱下碗勺,開始唉聲歎氣:“送回去繼續煨着,等夫人心情好點再說。”
“是。”小丫鬟點頭,端着湯離開了。
“呦,好香的雞湯!”
闊步走進屋子裡的洛弢,剛巧在門口遇到怯生生的小姑娘。他細小的眼睛在對方臉蛋和胸脯上掃了掃,旋即挪開,伸出十指短胖但白皙的手,直接端起那碗湯,繼續往裡走。